所以请原谅我书写得太慢。别看我写这么多暴力的场面,就以为我是个很胆大的人。
“半夜三点更深夜静,还到厨房开冰箱找东西吃的人,就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了。”
这是村上春树在《听风的歌》里写的话。
我通常不开冰箱。下两包速食面,填饱了肚子就可以。
“一个男人的野心与才能不相称,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
这是我在这本书里写的话。
当然这只是小说世界里的话,当不得真。对于我们这些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平凡男人来说,“野心”这个词语很是遥远——别告诉我,渴望手上那几手股票马上涨它两、三个价位就叫做“野心”。
对于大多数平凡男人,倒真有一件共通的悲哀事情。不是秃头、发福或性能力衰退——虽然这些都是很悲哀的事。
我想说的是:一个男人的心理年龄跟实际年龄不相称。“怎么你还是像长不大一样?”“成熟一点好不好?”我们不知已经听过这些话多少次。
对不起。请让我们再多玩几年。趁着我们还没有秃头、发福和性能力衰退之前。
把我自己写的句语跟前面那两位作家写的并列,当然不是想暗示自己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那只说明了:我很喜欢读书,也很喜欢写作。
最近读历史书,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
文字这东西,对知识分子来说总带着某种神圣的感觉,是对抗物欲世俗的精神武器。至少我自己从前也是这么想。
可是原来最初文字的出现,不是为了表达人类的情感与想法,不是为了记录历史的教训,甚至不是为了卜筮祭祀。人类发明文字(最早的是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只是为了记录商业的交易。创造文字的目的完全是物质的、世俗的。
然后到了今天,文字终于反客为主。文字可以卖钱。
我们走了好远的路。
你们读完这篇后记,也许会觉得我改变了。从后记就看得出来。比从前的短,态度也没有从前般认真。
也许是因为我明白了,没有那么认真的必要。写小说,不过是在说一个故事。一个有趣的故事。仅此而已。
乔靖夫
二○○一年七月二日
卷五黑暗首都
前情提要
一切从大地上一场最惨酷的战争开始。年轻的鲜血与枯骨,堆叠成权力与威望的台阶,也同时孕育出一个最强的暴力集团。于润生、狄斌、龙拜、葛元升、齐楚,还有野性的镰首。六人因为一次荒诞的刺杀任务而相遇,以鲜血结为托付生死的兄弟,矢誓向世界讨回他们应得的一切……
战争随着震撼历史的“关中大会战”而落幕后,他们才踏进真正的战场。身处空前伟大的繁华都市漂城,在首都第一大帮会“丰义隆”支持下,他们一夜之间消灭敌对的“屠房”,立起“大树堂”的旗帜。然而狂暴的刀手葛元升却也在这一役中牺牲了。
在于润生领导下,“大树堂”迅速茁壮扩张,但“丰义隆”仍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为了向权力更高处爬升,于润生不惜布下遇刺假局,制造弑杀庞文英的机会,同时把漂城内残存的敌对势力铲除殆尽。可是他也因此失去刚出生的儿子……
对于胸怀野望的于润生而言,漂城已经变得太小了。带着镰首与狄斌,他终于踏上向首都进发之路。一幅更巨大的权力版图正在他面前展现……
第一章无苦集灭道
那一年,首都的天空盘旋着许多乌鸦。
庞文英仰脸瞧向灰暗的天空,发出一记漫长的叹息。
他的背项沉重地靠在胜德坊外头漆得雪白的墙壁上。
墙壁像白纸般迅速吸染他身上的鲜血。血渍在壁面上缓缓朝外扩张,壁石的纹理如血管般浮现。远远看去,庞文英身周就像燃烧起一圈熊熊的赤色火焰。
他确实感觉身躯在燃烧。肩颈、腰身和四肢的肌肉都像着了火一样疼痛,似乎已经到了疲劳的极限,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干燥的气管有如刚吞吃过炉炭,胃酸在翻涌,耳膜持续鼓动着教人发疯的鸣音。
全身只有一种感觉令他快慰。
右手指掌紧握着刀柄的触觉。
二十八斤重的宽厚大刀,刃长三尺八寸,柄长尺半,刀背呈鸟翅状锯齿,柄缠深蓝色织染棉麻,黄铜刀锷护手上铸满倒刺逆钩,柄首的实心铁铊沉重足以敲破甲胄头骨。大刀每一分寸的设计都是为了杀人——一块充满死亡气息的钢铁,京城黑道上的名物。
此刻握在庞文英手上,它却似变成一具有血肉的活物:原本泛着诡异青蓝色的刃面,给层层干涸的血痂密覆,在稀微日光下没有半点反射;刃脊的锯齿凹处都给肌肉和内脏的碎屑填平了;缠柄的棉麻染成赭红,因吸血太多而微微发胀。整柄大刀还在抖动呼吸……
是庞文英握刀的手在颤震。
不只是手。他全身肌肉都因疲劳而在发抖。没有背后那面白壁,也许他早已倒下来。
然而他拒绝以大刀插地支撑自己。
——刀子是用来砍人的。
他的眼睛仰视一群飞翔的乌鸦。
鸦群旋转飞行,渐渐降低,似乎正准备着陆觅食。
“你们饿了吗?”庞文英盯视乌鸦群的眼睛里带着自嘲的笑意。“……对不起,我还死不了……再等一等吧……”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才把脸垂下来,再次扫视围聚在他身前的部下。只余四十六人,泰半的身上都裹缠着沾血的布带。
“多少……?”庞文英开口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变得沙哑难闻,每吐出一个字喉头都像被针扎一样。
身旁的门生左锋指头动了几下,默默计算了一轮。“我记不清了……大概二百七十人……”左锋嘴巴的肌肉一牵动,脸上那道横贯的刀口又再裂开来,血水如泪滚下。旁边的师弟卓晓阳急忙拿一片白布按在上面为他止血。
庞文英点点头,围着花白胡子的嘴角微微牵起来。
——这样的杀人数字,在黑道上大概不会有第二次吧……
庞文英又视察一下两旁的街巷。他对胜德坊这附近的环境颇是熟悉。大约十年前,他曾跟坊里一个寡妇相好了一段不短的日子,一个月总要来这儿五、六次。当年他刚登上祭酒之位不久,也曾兴过立家室的念头,可是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