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了吧。”陆天翔说。
“那不行。上次开业秘书长没来,今天可得补上。再说,还指望秘书长给文豪食府带来生意呢!”萧沣说。
“喝点吧。过年了嘛。”萧汛说。
“就喝我们家乡的坤州醇怎样?”萧沣说,“茅台、五粮液什么的秘书长肯定不稀罕的。”
“行啊。”陆天翔说。
萧沣让服务员拿来酒,利索地打开酒的包装盒,边倒酒边说:“这酒现在销得蛮好,春节这段还供不上货呢。”
“坤州酒厂还能不给你们供酒。山里飞出来两只金凤凰,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陆天翔说。
“行了吧。”萧汛说,“酒厂刚办起来头几年多困难,现在一跃成为坤州县的财政支柱了,也是长宁叫得上的利税大户。”
陆天翔想起来萧汛为酒厂写过报告文学,就说:“文章也是生产力嘛!”
“又来了。”萧汛说着端起杯子,“来,咱们喝吧!”
大家喝了头一杯酒,萧汛咧嘴做痛苦状。萧沣接着前面的话说:“你还别说,坤州酒厂能有今天,还真亏了我姐那篇文章。还有,这酒定为长宁市政府的接待用酒,也是我姐的功劳呢!”
“那可真是功臣。”陆天翔说。他知道坤州醇是长宁市政府的接待用酒,但不知道这也是萧汛做的工作。
“秘书长,你觉着这酒咋样?”萧沣又拿起酒瓶往陆天翔的杯里倒酒。
“这酒以前喝过,印象不错。”陆天翔说。
“文豪食府现在是坤州醇在长宁的总经销,秘书长可要帮咱们多宣传啊。”萧沣说。
“只知道文豪食府卖饭,想不到还卖酒呀!”陆天翔说。
“来,我敬秘书长一杯。”萧沣端杯子站了起来。
陆天翔昨晚独自喝了那么多酒,早上起来头都是沉的。这阵子经两姐妹你一劝我一劝,竟然又喝了不少。他知道,自己虽然嘴上不愿提萧市长走的事,不愿直面自己的处境,但潜意识里却全是这事。人心里苦了,就不大能觉得烟和酒的苦了。不知不觉,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戳满了烟屁股。
萧汛往他盘里夹菜,说:“多吃点菜吧,别一个劲儿地抽烟了。”
陆天翔吃了几口菜,萧沣把剩下不多的酒瓶拿起来晃晃说:
“秘书长,咱们可是第一次喝酒啊。不过,你的大名我成天听我姐说。来,咱们再喝上几杯。”
“我可不是什么‘大名’,你姐萧汛才是大名呢。”陆天翔笑笑说,“算了吧,已经喝不少了。”
“那可不行。就这一点,咱俩平分。”萧沣说。
“好,你俩平分吧。”萧汛说。
陆天翔把三个杯子放在一起,对萧汛说:“要分得把你加上。”
萧汛喝不了酒,脸已经红了,她说:“我不能喝了。”
陆天翔说:“豪放得跟李白一样,却不能喝酒!”
萧沣站起来说:“陆哥,不就这一点了吗?我姐还说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呢。好了,我给我姐倒一点,剩下咱俩分匀。”她边说边倒酒,倒完酒举杯说:
“陆哥,来吧!”
三人碰杯。陆天翔一气喝干了玻璃杯里的酒。
“陆哥,果然是男子汉!”
萧沣说着也一气喝干,又把她姐的那一份也喝干了,确实厉害。陆天翔看她眼睛下面的皱褶托起一层细密的雀斑,从那牛奶白后面隐隐显现出来。陆天翔说:
“老板厉害!”
吃完饭,萧沣说:“到楼上坐我办公室喝茶吧。”
萧沣办公室在二楼靠墙角,两间房子。进门是一个大老板桌,墙上挂了许多大照片,同样是与一些领导和文化人的合影,只不过这些照片里萧汛的形象更多一些。靠门一面墙放着玻璃门书柜,萧沣拉开柜子让陆天翔看,里面放了一些杂牌出版社出的大厚本书,做这种书不便于拿不便于读,大概就只是为了摆柜子用的。柜子里有一格子,全是萧家姐妹俩出的书,有十多种,也都是些不大见过的出版社。陆天翔拿出一本姐妹俩的合集,里面有许多彩色照片,山上的、海滩上的、老家破旧的屋檐下的……书里面是散文、随笔、诗歌,文体齐全。陆天翔翻着书随口说道:
《沉浮》三(5)
“不愧文豪之家啊!当年悠地对陆天翔和小荷说,接过小荷手里拎的拜年礼物,“每次都要这么客套呀。”
屋里温暖洁净,壁灯光线柔和,没有开电视。陆天翔知道,他们家总是这样。周老师翻他的中国古籍书,或者练毛笔字。静仪总是捧一本外国小说在看,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屋里的音乐声开得不大,隐隐地回旋着。音乐声里携带着淡淡的茶叶清香。陆天翔仔细听了片刻音乐,是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
里面屋里传出周子展老师的声音:“是天翔和小荷来了,先坐吧。”
静仪打开客厅的大灯,朝里屋扭扭头,说:“又在写他的毛笔字呢。”
她叮叮当当地摆弄茶几上的茶具说:“接了你们的电话,我把茶具都准备好了。还有别人刚从台湾带来的高山茶,挺不错的,尝尝。”
玻璃电热水壶吱吱地泛起了水泡。静仪熟练地洗烫茶杯,操作那一套台湾陶作坊的精致茶具,转眼就把两杯飘散着白雾的茶水放在他们面前了。
“你的呢?”小荷问静仪。
“我晚上不能喝茶,睡眠不好。”
静仪说着,转身到她的房里去把台灯关上。陆天翔印象中,她跟周老师总是一人待一个房子。
“最近又在读什么书?”陆天翔问。
“没看什么新的。我都是瞎看呢!在大学中文系毕业生面前可不敢班门弄斧。”静仪说着矜持地笑笑。
“用不着谦虚嘛!你都快成专家了。”陆天翔说,“我这些年成天给领导写那些狗屁材料,把人弄得跟那些材料一样枯燥乏味,还真没看过几本书,都快目不识丁了。”
“底子在嘛。”静仪说。
“什么底子呀!”
静仪说:“这下子不当那破秘书了才好呢。老周昨天还在那儿替你惋惜呢。我说有什么好留恋的,乏味死了!”
静仪又对小荷说:“这下子,天翔闲一点才好呢。把我们女同胞也解放一点。都是让你把天翔惯坏了,整天西装革履的,衣服上棱子都没有倒过。”
小荷抿着嘴嘻嘻地笑。
“哪有你养尊处优啊!”陆天翔也笑。
周老师从里屋出来边擦手边说:“静仪又在发表什么新见解?”
静仪说:“天翔,你得劝劝你老师。整天这么勤奋地练书法,要是一不小心真的成大书法家可就麻烦大了。”
周老师呵呵笑着说:“静仪老是不支持我练字。没事嘛,再干啥去?”
“我觉得整天把那些字写过来写过去有什么意思?你说电视剧没意思吧,躺在沙发上听听音乐多好。”
“静仪你还别说,周老师学养好,字写得比长宁那帮书法家的字有味道多了。”陆天翔说。
“照你这么说,还真的一不小心就会成了书法家?就像王朔说他一不小心会写一部《红楼梦》出来。”静仪继续调侃。
“呵呵,静仪是不知道写字是一种静心养气的手段。”周老师坐在陆天翔跟前说。
沈静仪这才认真地说了一句:“你不看视力一个劲儿下降,还写字呢!”
“那是你没尝到练字的甜头。真正静下心来写一阵子,确实有一种物我两忘的感觉。总比你成天啃那些外国小说省心吧?”周老师说。
静仪不服气地说:“你说成天钻在这么个小城里,周围的人也都没什么可以交流的,把人能憋死。看看人家外面的东西吧,还能多少形而上一点,让人逃避一下身边的琐碎和乌烟瘴气。”
周老师说:“我们家都快成长宁市第二图书馆了。天翔你知道,我过去攒的书就不少,静仪现在买的书比我的还多。不过我那书里中国古典多一些,人家静仪后来买的可都是西方的。呵呵,我的地盘都快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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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四(2)
“关键是我们图书馆那几本破书也太可怜了。”静仪说,“许多想看的书都没有。”
周老师说:“一个小小的图书馆,一没有书,二没人借,竟然养了四十多人。能把你们的工资发出来就不错了。”
陆天翔也跟着说:“就是。长宁这么个穷地方,工资都按时发不了,整天是猫吃糨子在嘴上抠,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文化建设啊!”
“没经费给点理解和支持也行啊。”沈静仪说,“热天那阵,市委书记刘崇庐到图书馆视察,那时候还是杨馆长主持工作,老头子准备得很认真,正儿八经地给人家书记汇报工作。说馆里因为经费不足,作为历史文化古城,连一套《四库全书》也没有。馆长话音没落,刘崇庐就打断他:‘慢慢来嘛,一下子购置四库书也不现实啊。’”沈静仪比画着手势学着刘崇庐的外地口音,接着说,“后面坐的一帮年轻人哗地笑了。杨馆长却憋住怎么也不敢笑,并且鸡捣米一样地点头,那表情比哭还难受。”
静仪的话惹得大家都笑了。
静仪又说:“人家刘书记最后还说,图书馆嘛,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也没用。只要有马列和毛泽东、邓小平的著作,有‘###’重要思想方面的书,再有一些爱国主义和科普方面的书籍就行了。”
周老师也笑意未尽,说:“天翔,你跟静仪同学那么多年,她这性格没变吧?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也亏得在图书馆工作。”
静仪撇撇嘴说:“噢,你们以为图书馆就是世外桃源啊?”
陆天翔看着沈静仪手舞足蹈、一说话雪白的牙齿一闪一闪的样子,觉得她这些年确实变化不大。现在的她,仿佛还是近二十年前他们一块儿上高中时的模样,脸上没有个皱纹,腰身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化。三十六七岁的人了,到这个年龄女人该松垮下来的地方她却全都收紧着。周老师先前的孩子已成家了,静仪跟周老师一直没有孩子。这女人生孩子和不生孩子还是不一样啊!
“静仪你还是有福气啊。”小荷说,她拉住静仪的手跟自己的手对比,“我比你还小三岁呢,但看着都比你老了。周老师你说呢?”
静仪则看着陆天翔说:“谁让你惯天翔呢,你看他多显年轻。”
周子展老师这会儿只是笑。
陆天翔看见周老师一笑,依然显得有活力。周子展老师五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加上有静仪给他料理衣服,成天穿得整洁干净,不时还有一些不太过分的新潮衣服,更显出儒雅的知识分子风度。跟长宁那帮中层干部的形象比,就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周老师当长宁市教育局局长多年,把长宁的教育工作一直抓得有声有色。还树立了一个长宁中学,在全省赫赫有名,升学率和升入名牌大学的几率一直在全省数一数二,省城的许多学生也到长宁来上高中。周老师和其他县级干部不一样的地方还在于他不争不抢不扑,前面有几次副市长出缺,按说他也有资格去争取,却都是一笑了之:“咱一个农村人出身,祖上都没有人做过官,这就够了。”陆天翔从周老师这儿联想到,这人要不与人争,就多了静气,多了尊严,甚至是多了力量。周老师对陆天翔说:
“怎么样,天翔,老萧这突然一走,你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