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_京畿旧事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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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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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谋:“师长,您还记得不?我跟您上山打游击之前,是在厂里机车车间当机车钳工的。”

马金山:“对呀!”

参谋:“我会开火车,您还记得吗?”

马金山:“记得。可你跟我扯这个干什么?”

参谋:“师长,我看准了;要想对付敌人的装甲车,只能从厂里开出辆机车来,到铁道线上去撞它狗日的!”

马金山:“对!好主意。有把握吗?”

参谋:“您是问用火车头去撞装甲车吗?”

马金山:“对呀!”

参谋:“太有把握了!一台装甲车才有多重?它总不会超过50吨吧?它是用柴油发动机牵引的,您难道没见过铁路上跑的列车?一个车头自重就有一百多吨,牵引五十节车厢,还能跑那么快哩。”

马金山:“你倒底怎么想的?快说!”

参谋:“师长,我打算趁天黑溜进厂里,开出一台机车,到正线上去撞敌人的装甲车。”

马金山:“这……,太危险了。”

参谋:“师长,革命还能怕牺牲吗?您就让我去吧!”

马金山:“好,你把警卫排带上。”

参谋:“不用,人多了反而不好办。厂里有护厂队,让敌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马金山:“你……一个人去?”

参谋:“是!”

马金山:“厂里有现成的机车吗?”

参谋:“机车车间一定有。那些大修好了的机车,不是得试车吗?所以,车间里老有点了火,等待试车的机车。”

马金山:“不行!你当我不懂?总得有人帮你烧火吧?一般情况车上都是三个人,一个正司机、一个副司机,外加一个司炉工。”

参谋:“师长,您说的是火车头拉上车厢在正线上正常运营时。可我此一去顶多十几分钟,就能解决问题了。我一个人肯定没问题!”

马金山:“你等我再考虑考虑。”

参谋:“师长,不能再犹豫了。要是夜里不能解决战斗,拖到天亮可就更麻烦了。您决定吧,要么拿炮轰,要么请您允许我用火车头去撞敌人的装甲车。”

马金山:“好吧!我同意你去。不过有一条,你记好了;你无论如何要‘全须全尾’地给我回来!”

参谋:“是!”

马金山:“等等,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参谋:“师长,我还有个弟弟叫常小龙,在厂里当工人。家里还有老妈,今年60多岁了。”

马金山:“常小龙……,好,记住了。大龙,你把我的手枪带上,这玩艺儿挺好使。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一个半小时后,我准时发起攻击。”

参谋:“师长,您放心。我保证在您发起攻击前,解决敌人的装甲车。敬礼――”

常大龙给马金山敬了个礼,然后转身顺着那干涸了的河床,向铁道线方向跑去……

车站上,八辆铁道装甲车来回巡视着,车上的探照灯把铁道上照得雪亮。待装甲车过后,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了。

义地的小石屋里,高老爷子守着孤灯,默默地祷告着。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老人一惊,忙压低了声音问道:“谁?”

来人紧张地说:“爹,是我,玉川;您快开门哪!”

老人心里一热,忙下地开了门。

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转身快速地关上了门。老人接着灯光一看,只见田玉川一身僧人的打扮,头上已剃成了光头。老人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用手拉着田玉川哭开了。

田玉川平静地说:“爹,您别哭,我来看看您,马上就得走。”

老人睁大了眼睛,吃惊地说:“走?你还要走?你……你往哪儿走?”

田玉川说:“爹,自从咱家出了事儿后,我就跑到房山云中寺,出家当了和尚。可谁知道,佛门也不是清净之地,王凤岗的败兵跑到寺里,把大佛脸上的镀金刮了去,抢光了寺里所有的东西,临走还放了一把火。我没地方躲了,这才又动了凡心,想回永定镇看看您老人家,然后就去云游四方。”

老人说:“玉川,马金山的队伍就要打回来了,你……就不能不走了吗?”

田玉川北转身去,紧张地说:“爹,我不能见他。当初,人家把老娘、儿子交到了我手上,结果却让那娘儿俩双双死于非命,您让我怎么有脸去见马金山,那不是逼我去死吗?”

老人说:“玉川,那不能怪你呀!”

田玉川说:“爹,我自己怪我自己。那事儿发生之后,田玉川就再没脸活在世上了。这就跟您当初丢了人家的镖银,没脸再回山西老家一样。”

老人说:“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呀?”

田玉川说:“爹,您别劝我了。我早就知道,我田家得有这么一天。报应啊!”

高起祥老人惊讶地看着田玉川,吃惊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玉川坐在了炕头儿,不动声色地说:“爹,您不知道,我田家虽富甲一方,但却世代单传,人丁一直不旺。而且,田家门里就从没有过三代同堂的时候。比如我,我就没见过我爷爷。后来承您错爱,将翠萍许给了我,生下了金虎。可我明白,这分明是我沾了您高家的光,才有了儿子的。我一直担心,有了儿子恐怕我也守不住。幸亏我没让金虎跟我学医,不然的话,金虎也……”田玉川狠狠地拍了下大腿,打住了话头。

老人说:“玉川,我咋越听越糊涂?你们田家一直积德行善,在江湖上口碑好着哩!你咋会说出这种话?”

田玉川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离地三尺有神灵,欺人、欺心欺不了鬼神哪!爹,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不得不把实话告诉您老人家了。”说到这儿,田玉川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目光。他偷偷地看了老人一眼,转过身去低声说:“爹,我田家祖传的秘方‘正骨膏’,那是用人骨头配制的呀!当初我的老祖之所以辞了待遇优厚的‘御医’,来到这离城四十里地的永定镇落脚,其实就是为了弄人骨方便哪!”

听了这话,高起祥惊得目瞪口呆。他猛然想起一连几次义地里埋葬着的死尸被人卸去大腿的往事,不由得头皮阵阵发麻,心紧紧地锁成了一团;高起祥盯着田玉川,紧张地说:“玉川,坟地里的事儿真是你干的?”

田玉川瞪大了眼睛,大声说:“爹,为了配药,我不得不经常去干扒坟掘墓的勾当。您看着的这块‘义地’里,所埋的尸首几乎都是没腿的。这……都是我干的呀!”

高起祥连连摆手,惊恐地说:“别说了,快别说了!我求求你……”老人紧张地退到了墙角,用手蒙住了脸。

田玉川苦笑了一声,说道:“爹,我爹活着时曾对我说:用死人的骨头入药,医治活人的伤痛,其实是善事。可这话骗得了谁?自从我爹把正骨膏的方子传给我,我没有一天过得踏实的。如今我已经知罪了,因为我的罪孽,寿仙堂才惨遭灭门。老天爷已经惩罚我了,您…您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了。我已身入佛门,每天面对着佛爷的金身,在暮鼓晨钟中朝颂夕念,来赎我这一身罪孽。佛经上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即成佛’,如今我已皈依佛门,把所有的罪孽都带走了。不会再牵连您老人家了,您不必太紧张。”

老人慢慢地放下双手,紧张地说:“玉川,这…这是为咋吗?”

田玉川把老人扶到炕上,叹了口气说:“当年我田家老祖,也算是洛阳一带的名医。后来加入了李自成的义军,自然就成了军医。在义军中医治最多的自然是刀伤、外伤。我老祖虽然艺术精湛,可戎马倥偬中寻找药材却成了难事儿。当时战场上到处都是死尸,可谓遍地白骨。我老祖便尝试着把人骨头碾碎入药,来为受伤的士兵医治伤痛。古医书中早就有人骨入药的记载,从医学角度来说,这也不算啥大事儿。又何况,那些遍地的白骨,与其让它暴露在荒郊野外,任凭狼啃狗咬,还不如用它来为活着的伤者治疗病痛。”

高起祥老人点了点头,小声说:“说得也是,那…后来呢?”

田玉川接着说:“我老祖也没想到,用人骨入药会产生了奇效。渐渐地,我老祖的正骨膏就有了名气。李自成大军打下北京后,其实并没给老百姓带来什么好处。士兵们疯狂地抢夺宫里和市面上的财宝,当官的甚至把一些豪门大户抓起来当街行刑,追逼财物。据说,他们还把那些抢来的财宝大量运回陕北老家。我的老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便脱离了军籍,到前门外开了个小药铺。后来李自成兵败退出北京,我老祖没有跟着走,继续留在京城行医。凭着精湛的医术,我的老祖渐渐在北京有了名气,我田家开的寿仙堂药铺也越来越红火。后来满鞑子入京,改号大清,我田家一直在京城行医。”

高起祥问道:“你们家落户北京后,这正骨膏……”

田玉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家在京城几代行医,可哪一辈人也不敢把这‘正骨膏’弃了。为啥呢?说来都是为虚名所累。我田家的正骨膏的名气,从义军中传到了民间,又经好事者演绎,便将正骨膏吹得神乎其神。好像我田家人若是拿不出正骨膏来,便是冒牌的一样。”

高起祥问道:“你家住在城里,上哪儿去找配药的人骨头呢?”

田玉川说道:“早年间京门脸子一带到处是乱坟岗子,死者不是北京的穷人,就是流落在北京的外乡鬼。他们大都是用席卷着就埋了,即便是用棺材装殓尸首,所用的棺材也都是薄木板钉成的。埋的不深,几场雨过后,有的棺材就露了出来。又加上野狗的拉扯,当时在城郊一带,寻找人骨头并非难事。正因为如此,我田家祖上才能把正骨膏延续下来。由于名气越来越大,乾隆年间,我的老祖还应召入宫当了太医。在大内高墙中,再想找人骨头可就费劲了。渐渐地,我的老祖就厌烦了在太医院的那份差事儿,找个机会就出了宫。为什么辞了太医院的差事,又从城里的前门外,搬来永定镇呢?说穿了,都是为了住在城外,弄人骨头方便哪!”

老人说:“这……这是真的?”

田玉川说:“我跟您还会说假话?正骨膏给我田家带来了财富和荣誉,可也给我田家带来了无尽恐惧和烦恼。您现在明白我当初为啥不让金虎跟我学医了吧?这是因为我田家人只要学医,就得靠正骨膏来证明自己。要想熬制正骨膏,那就得不断地去找人骨头。找不到咋办?就只有干扒坟掘墓的勾当了。我再让金虎跟我学医,不是把这孩子坑了吗?当然,他小子要是屁本事没有,草包一个,那我也只好让他继续跟我学医了。他要是能找到别的营生,我何苦让他再受这份罪呢?”

高起祥点了点头,小声说:“说得也是。”

田玉川说:“我想过收手不干了,凭我的本事,不靠正骨膏,我照样是个一流的大夫。可名声已传出去,病人不断上门来求治外伤,我想收手,已经不可能了。我也想过,能不能用狗骨头、牛、马的骨头代替人骨入药?可祖宗传下来的方子谁敢轻易更改?又何况,万一改了方子,把那些能治好的病人给耽搁了,我不是同样缺了大德了吗?爹,我是进也难,退也难,进退两为难哪!我早就估摸着,田家一准会因刨坟掘墓、毁人尸身遭报应。果不其然,最后让人家给来了个‘灭门’。爹,那姓康的固然可恶。可这分明是因为我田家用人骨配药缺了德,才招来老天爷对我田家的报应啊!我本想帮助朋友,把马金山的老母、儿子接到咱家赡养;但结果却害了朋友,让那娘儿俩丢了性命。我本想养您的老,让您老人家晚年衣食无忧。可不但没让您享了福,反倒让您饱偿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害得您晚年无依无靠。老天爷这是在惩罚我,把我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扯碎。老天爷不让我死,是让我活着受罪呀!”

高起祥说:“玉川,你……你不要太难过了。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大伙儿都说你是好人……”

田玉川一摆手,冷冰冰地说:“爹,我如今已皈依佛门,一心事佛。我来看看家人的墓地,再给您磕个头,从此便彻底了断尘缘,用朝诵夕念来赎我的罪孽吧!”说罢,他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给高起祥磕了三个头,然后便起身,推开门,走向了夜幕之中……

高起祥架着双拐,追了出来,用绝望的声音哭喊着:“玉川――,玉川――,你回来呀……”

铁路上的装甲车开动了,开始向阵地上打炮。一颗炮弹打过来,小石屋便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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