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桂英洗罢脸,刚在椅子上坐下来,康顺赶忙递上一杯茶。
孙桂英笑着说:“我不喝茶,这两年在部队上都习惯喝凉水了。”
康顺一愣,连忙从水缸里舀出一杯凉水端到孙桂英跟前,孙桂英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臭缺德的,你真给我喝凉水呀?我现在回家了,起码得给我弄点儿开水吧。”
康顺忙倒了杯开水递给孙桂英,孙桂英接过开水,笑着说:“康大掌柜,我离家这几年,您…没讨个二房?”
康顺忙站起身来,大声说:“天地良心哪!谁要给我造这个谣,我跟他拼命!桂英啊,当初你做得对,替咱康家门里积了大德!要不然,你说我还有什么脸出门儿?你不知道,咱爹就为这事儿上了吊……”说罢,康顺难过得低下了头。
孙桂英点了点头,小声说:“我知道。”
康顺说:“桂英啊,你当初去救田大夫时,怎么不多拉几个人上车?最起码也应该把马……马主任的儿子和老娘一块拉走哇!”
孙桂英说:“我当时也慌了,我寻思把田大夫救走,他们就不会杀人了。哪儿想到他们……”
康顺叹了口气,小声说:“桂英啊,这些年我总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那事儿发生以后,叶美霞当天就带着孩子走了。之后,一直再也没露面。”
孙桂英说:“那你四叔哪?”
康顺说道:“听说他被押到了南京,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孙桂英说:“康顺,回头你带我到咱爹坟上去看看,我去给他老人家烧两张纸。”
康顺激动地点了点头,说道:“行!”
孙桂英说:“我李爷爷…他们家还好吗?”
康顺紧张地说:“我一直没敢到他们家里去,特别是你走了之后,我更害怕了。”
孙桂英问道:“你怕什么?”
康顺说:“怕他们跟我要人哪!”
孙桂英大笑起来,接着说道:“康顺,过一两天你跟我去看看我爷爷。另外,咱家的买卖店铺得尽快开张啊。”
康顺紧张地说:“开张?听说共产党不是要‘共产’吗??那些买卖…还…还归咱家吗?”
孙桂英严肃地说:“这是造谣!你要听我的,尽快把咱家的买卖店铺开起来,这也算为革命作贡献哩。”
康顺一拍大腿,兴奋地说:“行!我听媳妇的。明天咱家的买卖就开张。谁再在我跟前说那些屁话,我先打他一个满地找牙,然后再拉他去军管会。”说着话,康顺走到孙桂英身旁,小声说:“桂英,你还…还走吗?”
孙桂英伏在丈夫胸前,小声说:“今天不走了,我以后白天到卫生队去工作,晚上回家来住。”
康顺抱着妻子转了个圈儿,大声说:“太好啦!”
永定镇大街上,几个叫花子懒洋洋地在大街上游荡着。两个穿军装的战士走了过来,对几个叫花子说:“你们几个,跟我到军管会去一趟。”
叫花子头儿忙笑着说:“我说当兵的,你该不会弄错了吧?我们哥儿几个可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你抓我们干嘛?”
战士说:“不是抓你们,是马主任请你们过去,有话要跟你们说。”
叫花子甲得意地说:“我说哥儿几个。”
众人说:“怎么着,哥哥?”
叫花子甲说:“如今在这永定镇那可顶数军管会的马主任官儿最大了。”
众人说:“没错!”
叫花子甲说:“咱跟他非亲非故的,他请咱们干嘛?”
叫花子乙说:“我的哥哥,你可别忘了,当年朱元璋当了皇上之后,可还专门请过咱们老前辈哩。姓马的新官上任,他不把咱巴结好了,那官儿能当的稳当吗?”
众人说:“没错……。”
叫花子头儿说:“既是马主任请咱们,那咱也得给马主任这个面子呀。我说哥儿几个,咱们走着!”
众人说:“走着――。”
几个叫花子疯疯癫癫敲着牛棒骨,边扭边唱了起来:“马主任请咱去做客,随便吃来随便喝,叫花子自比皇帝大,和尚没儿孝子多……。”
几个叫花子跟着那个当兵的来到军管会院内,进了马金山的办公室,给马金山鞠了一躬。
叫花子头儿笑嘻嘻地问道:“马主任,咱们上哪个馆子去呀?”
马金山一拍桌子,大声吼道:“给我站好了!把你们手上的玩艺儿扔了。年轻力壮的,干点儿什么不好?我就纳了闷儿了,跟人家要着吃,就那么香吗?”
叫花子头儿不满地说:“我说马主任,您能不能跟我们客气点儿?早知道您这么不是玩艺儿,请我我还不来呢。您应当知道,三百六十行当中,可有我们‘丐帮’这一号。三教九流之中,我们‘丐帮’那可也是不好惹的。在明朝时,朱元璋……”
马金山把手一挥,不耐烦地说:“少跟我扯淡!我不认识朱元璋。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人民当家作主,就不能允许你们这号人存在。丢人!知道不?打今儿个起,你们得找个正经营生,眼下铁路工厂正缺人,你们……”
叫花子甲连连摆手,说道:“不去,我们可不去!您让我们去当臭苦力?还不如一刀宰了我呢。”
叫花子乙说:“马主任,那俗话说得好,要上三年饭,给个县长都不换。得,冲您马主任面子,我们哥儿几个也不要求当县长了,干脆就让我们在军官会里跟您当差得了。”
门口儿的两个战士忍不住笑了。
马金山走到叫花子面前,用手指戳着几个叫花子的脑门骂道:“真不要脸,天生的懒骨头。”
门口儿的战士说:“马主任,那天在火车站发救济粮时,我让他们去领小米儿,他们都不去。他们说,他们一辈子都是要着吃的。”
马金山生气地说:“像你们这样的简直就是多余活着!”
叫花子甲低下头,怯生生地说:“马…马主任,我们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再分有一点儿办法,谁愿意干这个?可您说我们什么手艺也没有,到工厂去能干什么?”
叫花子乙说:“我们要是干不好,不是连您马主任的脸也一块儿丢了吗?”
马金山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道:“那这样吧,我作主把北关的龙王庙拨给你们住,从今天起,永定镇五里长街你们每天给我扫一遍。我不白使唤你们,每月给你们每人六十斤小米儿当工钱,你们看怎么样?”
几个叫花子相互看了看,然后一起向马金山笑着说:“行!我们听您的,就按您说的办。”
马金山又对门口儿的战士说:“你带他们去洗个澡,每人给他们弄套衣裳,再弄套被褥。给他们买几把扫帚、铁锨,再弄辆小推车,把他们几个送到龙王庙安顿好了。”
小战士上前来拉着叫花子头儿,笑着说:“走吧!”
几个叫花子出了办公室,又唱开了:“解放后换了天,叫花子也扛起了扫帚和铁锨,从今再不吃那开口饭,当上了马路的大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