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恋》之第一章:克死婆婆(2)_亲亲的嫂子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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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恋》之第一章:克死婆婆(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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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观音崖上探出脑袋来的时候,白亮亮的清溪瀑布便染上了一层金色,清溪从悬崖上耸身往下跳跃,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弄出隆隆的声响。那是一挂触手可及的瀑布,悬挂了也不知道多少年。它和半崖上的观音庙一起托起朝阳,一起笑看落日,不倦地打量着清溪村,但却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一个时时都要弄出跳崖的惊险和坠落的悲壮,一个处处都龙钟老迈,暮气十足,甚至连晨钟的节律都懒散得迈不动脚步。

一条没有栏杆的青石阶由西往东陡削地爬上半崖,在观音庙前稍事停歇,然后折了一个身,又由东向西爬上了高崖。站在高崖上打量渠江的一排刺槐树,年年都幸福地开花,浓郁地芳香,却年年都不见挂果,豆荚里瘪瘪的,没有一点货。但它们一点都不害羞。依然高傲地站在崖上,以一种藐视的眼神打量滔滔东去的渠江,以及那些上崖进庙顶礼膜拜于土偶之下的人们。

人们虔诚地来到观音庙,低三下四地乞求送子娘娘,为自己或者为媳妇,乞求肚子能够早日鼓起来,以续一门香火,不知道这些刺槐是否也为自己乞求过,它们得天独厚地享有送子娘娘,居然不能结实,真是对观世音菩萨莫大的讽刺。

这时的刺槐显得特别的辉煌。太阳躲在他们身后,怯怯地,四处探望,像一个胆小的孩子。它的光辉却为刺槐镀上了一身的灿烂,犹如庄严的佛像,人们不敢仰视。远远地看,能见千百条丝绸的带子,从刺槐身上飘下来,七彩的,随着晨风斑斓。

我站在崖下,任由七彩的飘带在自己身上轻拂。我直觉出,我的曾被月光轻抚得梦幻般美丽的脸,在迷离的阳光中依然梦幻般美丽。我意识到自己在崖下一站,已经成了比清溪瀑布,比观音庙,比辉煌的刺槐更显美丽的风景。人们频频地回头,不认识的,问问我是谁家的媳妇;认识的,微笑着打个招呼;年老的,关心一下我肚子里的孩子;小孩子,则甜甜地叫阿姨,并试图去摸我的肚子;更有甚者,就连跟主人前来上香的看家狗,也对了我大摇尾巴,然后轻轻地从我身边蹿过去。

我对这一切都抱以感激的微笑,目送着婆婆随人流爬上半崖,隐入人头攒动的观音庙去。看着观音庙里的拥挤,看着络绎不绝来赶庙会的人,我真担心,要是发生拥挤踩踏,那可怎么得了!不过我这是在为别人担心,因为我自己并没想过要去给观音上香,一来我肚子鼓鼓的,早就有喜了,二来怕挤着肚子里的宝宝。我只是不放心婆婆,要来送送,也顺便走一走,呼吸点早晨湿漉漉的空气。婆婆本不欲让我送来,但听我说是顺便走走,活动身体,觉得这有益于孩子,便欣然同意了。和婆婆一起走,尽管处处是熟人,但我听不到一句关于自己的传言,连平日里嚼得最凶的何家婶子,也只和婆婆摆摆上香要注意的事项,绝口不提其他。

站在路中间,便挡了别人的去路。我只好折转身去,原路返回。那些七彩的飘带于是被我抛在了身后,轻轻地漂浮在空气中,一时不能弥散,被匆忙行走的上香的人们搅动,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阳光将我的身影投向路边的稻田,淡淡的,那突兀的肚子显得并不明显,只是能感觉在稻子上移动,朝回家的方向。

回家得走一会儿,上香的人似乎很多,络绎不绝。路狭的地方,上香的人见我是个大肚子,往往停下来让我,但我不喜欢老是别人让路,有时便主动地停下来。这样,不但要耽搁些时间,也会影响自己的心情。我站着,就能听见刚过去的不认识我的大妈婶子问:“这是哪家的媳妇啊?长得还真乖呢!”然后就有熟识我的大妈婶子接嘴:“嘿,这媳妇你都不知道啊?老江家克死公公的媳妇杜静啊!人是个好人,客气谦虚,礼数周到,从不和人争个长短。可惜呀,是个白虎女人!”

白虎女人!

我是个白虎女人!

我心里绞痛,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等眼前的大妈婶子过尽,我不再给后面的人让路,我实在怕在让路的时候,再听到类似的话。

不错,我真是个白虎女人!我的下身,就是没长那几根标志正常女人的东西!而且,我一进江家门,我的公公就猝然死了!

传说白虎克夫,我却首先克死了公公!

想想那天晚上,新婚的喜气还融在爆竹的硝烟里没有完全散尽,夜色在月光里浓浓地发酵着一种缠绵,正当我和江波欲喜尝人生的极乐,却突然听到了婆婆绝望的呼喊。那个晚上,与其说是洞房花烛,不如说是人生的死别。为我们的婚事前前后后操劳了一个多月的公公,在那天晚上,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一躺下去,就再没有起来。

营葬了公公,我才知道,公婆一辈子惨淡经营积累的财富,被婚事和丧事耗了个精光,婆婆原本健康的身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击垮了。

婆婆从此喜欢往庙上跑,烧一柱香,许几个愿,乞求一家平安。然后自然就会有何家婶婶来劝:“他婶子,江大哥走得古怪,你就不找王瞎子算算?他算得可准得很哟!”

王瞎子是庙里的一个算不得和尚的和尚。说他算不得和尚,是因为他没有受过戒,也不剃成光头;说他是和尚,是因为他常年住在庙里,守庙,算命,主持庙务,筹办庙会,这些事情都是他在操办,已经俨然一个住持和尚了。他能算命,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也没见算准过什么,但相信他的人就是多,人们几乎是毫无理由地相信一个瞎子。于是婆婆就很自然地在何家婶婶的陪同下去庙里找了他。算完回家,婆婆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之后,便开始皈依佛门,吃斋,念经,虔诚得谁也劝不转来。我和江波原本打算结婚之后继续回广州进服装厂打工,那是我们的老本行。可婆婆却说,爸爸刚死,你们就留在家守孝一年吧。江波是个大孝子,想都没想便答应了,我也因为要怀孩子、生孩子,也没有反对。

后来我才知道,婆婆之所以不让我们外出,不是要守什么孝,而是因为王瞎子算出,江波今年不宜外出,如果外出,就会被我克死――因为我是白虎女人!

一天晚上,我因妊娠反应强烈,早早地睡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江波在一旁守着,怜爱地分担我妊娠反应的痛苦。婆婆在堂屋做功课,涛子也在做功课。因为婆婆念经影响了涛子,涛子说:“妈,你就别念了,你一念,我都没心思做作业!”婆婆果然就不念,只是长叹了一声。涛子笑着说:“妈,你别老叹气,叹得跟观音庙似的老气横秋。虽然爸爸不在了,但你还有两个出息不小的儿子,一个孝顺的儿媳妇,你老人家就知足吧!”婆婆听涛子没正经,便呵斥道:“你小子晓得个屁!”涛子不服气,争辩道:“嘿,我不晓得?我什么都晓得!你不就是听了破庙里王瞎子的瞎说吗?什么白虎女人,什么克全家,我呸他个王瞎子!要是惹毛了我,我一把火烧了那该死的庙子,要他个龟儿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婆婆见涛子说得过火,痛骂了他一通。我多了个心,问江波:“波子哥,涛子说谁是白虎女人啊?不会是说我吧?”江波显得很尴尬,强笑道:“宝贝,怎么会是你呢?涛子瞎说的!”

从那以后,我总会在不经意间听到关于自己的传闻,隐隐约约说的就是“白虎”啥的。有一天,婆婆和江波都不在,我拉住涛子问:“涛子,告诉嫂子,王瞎子说谁是白虎女人?”涛子满不在乎地回答说:“别听那瞎子乱说,什么宗教,其实是迷信!就王瞎子那德性,也能宗教?”我见涛子不正面回答,假做生气说:“涛子,嫂子问你谁是白虎女人,你怎么不回答?你要不回答,嫂子以后就不理你了!”涛子便调皮地笑:“嫂子,王瞎子说的当然是你,说什么白虎克夫,还说什么你这个白虎星命最硬,能克全家。又说什么今年你和哥要是外出,哥会被克死什么的。我也是听何喇叭说的。不过你别介意,以后谁要敢当你面说,我非给她点颜色看看!”

我这才知道,王瞎子给婆婆说的,原来是这个!我不知道,我下面有毛没毛,他们怎么知道?难道是江波告诉婆婆,婆婆又告诉王瞎子的?

我的眼泪很快就滚了出来。涛子吃了一惊,忙安慰我说:“嫂子,你别哭,我们都不信瞎子说的,那家伙眼瞎心也瞎,说出来的自然就是瞎话,谁信呢?”

是啊,都什么年代了?高速路跨江大桥都修到家门口了,谁还信这个呢?不就下身没长毛吗?那顶多也就是生理上的一点小毛病,算得了什么呢?

我原本伤心,但听涛子说得顺口,竟破涕笑了,问道:“涛子,你怕嫂子克你吗?”涛子笑道:“嫂子,慢说‘克’不‘克’这种说法荒唐透顶,就算真能给你克死,也没什么好怕的啊!我哥能把你娶回来,这是我们家的福气。至于爸爸刚好那晚去世,可能是劳累过度,也有可能是心脑疾病突发,他从没检查过身体,谁知道都有什么病?人死是人生理功能的终止,与人的命相什么关系?――我讨厌迷信!”

听涛子这么说,我心里舒服了些,我不知道得我一个成年人,怎么会因为涛子一个小孩子这么说,心里便塌实起来。虽然这样,我还是免不了忧戚:“就怕妈妈怕啊!”涛子点点头说:“恩,妈妈很信,也很怕,我就烦她这点!”

听涛子说烦婆婆,为了维护婆婆的尊严,我正色起来:“涛子,可不许说烦妈妈这样的话!妈妈心里苦呢!”

没想到我们的谈话刚好被回家的婆婆听见。婆婆伤感地说:“静,妈可没有想过要亏待你呀!”这我怎能不知道?我点点头说:“妈,我晓得!”婆婆又说:“我只想多烧几柱香,求菩萨消消灾,没别的意思。”我流着泪说:“妈,我都晓得!”

婆婆见我伤心,一把拉过我,我们婆媳两人抱在一起,伤心落泪了好一阵子。

想起这些,我的眼中便不由得含泪。我是读过几天高中的,课余也曾看过许多闲书,知道多少婆婆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逼迫儿子与媳妇离婚,但我的婆婆没有,她只是默默地乞求着上苍的保佑。我完全可以想象出,她老人家点燃的每一柱香里,漂浮着的惶恐与胆怯,期盼和渴求。

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上了高空。我看了看从桃树间漏下的太阳的光斑,听猪圈里那两头大肥猪嗷嗷直叫,于是就拖了些柴禾进厨房去煮猪食。

我刚喂了猪,正准备开了电视看看,院子里却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接着就涌进一大群人来,闹轰轰的。我愕然望着那些人,然后就见江波满身的血污,和几个年轻人,抬了婆婆,嚎啕着,踉踉跄跄地回来了。

我慌了,跑去看时,却见婆婆血肉模糊地躺在担架上,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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