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痕,假以时日,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拍马而离去。
第二天,在银湖畔的凉亭中,我们又重遇。
她在绘着水墨。我笑着走近石案:
“淋漓醉墨,飞落蛮笺,好雅的闲情啊!碧痕!”
望着一片湖光山色,及她刚完成的丹青。
“此情此景,美中不足是少了一壶花酿。知己良朋,青梅煮酒,乐事乐事。”
她笑了笑,摇着说,
“少的岂止是一壶花酿?凉亭畔小径引曲于中间种一池水芙蓉;那边的高树悬个秋千荡漾人间;这厢之筑个雕花拱门,门两侧点几丛翠芭儿闲聊静听雨打蕉叶;彼里多植数株杜若芳菲袭人,醉眠性有落花知;还有,还有八月桂花香,怡人的时节尚可品茶茗话当年。”
哦?看着这小女子一副陶醉怡人的样子,莫不是这么快就犯乡愁了。我冲口而出地问道,
“那是你家乡的样子,对吗?”
她顿时呆住了,热泪盈腔,一滴一滴点污了那幅刚成的水墨。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看着那一点点晶莹的泪光,我竟然为之而心痛,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
“碧痕,你在此,稍等我。”
我回书斋旁边的花圃,采了大束我亲手培植的山茶花,取了大壶新刨出的桂花酒。
“送给你,碧痕!因为这种茶花有一个和你一样动人的名字:“碧珂映雪!”
我把山茶花做的冠放在她的秀发上,她激动得像一孩童般嚷起来,还嘟嘴唇问道:
“那!花酿呢?”
酒过三巡,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道出惊人的一句:
“奕珩,你有心事,那是潜藏已久的心事,它令你郁郁寡欢。”
我震撼着她细微的观察,但习惯于逃僻,我低下头,将杯子满上花酿,空洞乏力的声音自仿佛在自嘲,
“没有,我何来有心事。良朋美酒,我心欢然。”
“嘿!嘿!何人曾道,‘明人不做暗事,小人独为之’。”
她竟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我笑了。抬眼相顾,我看到一双真诚的眸子,那是发自内心的关切。我看痴了,我笑了,久违了,这那份温暖的关心。
“是的,我在想自己的母亲。她离世了,为了我……”
第一次,自然地在人前,倘开自己的心扉。但一提到为我而自尽离世的母后,依旧激动不已,哽咽地无法继续下去。
“你此是不孝,你知道吗?”
她把一杯花酿送到我面前,不顾我的疑惑,她又道,
“令慈为你,一切也在所不惜。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莫不都想自己的孩儿得快乐无忧。而如今,你却终日愁锁心胸,难道不是不孝吗?此岂不是辜负令慈一片苦心?”
一言惊醒梦中人,她的所言甚是,我从来未曾如此想过。
她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我的沉思。她举杯相邀,笑着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开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是李白的《将进酒》,她提醒我,往者已,韶华易老,应惜取今朝。管他来如何,风雨笑然面地。
我心豁然开怀,拿起自己的玉斛,回应着,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
在那刹间,我心更狂跳不止。我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是醉在了碧痕的如花笑厣里,但愿长醉不愿醒。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我对她心仪的种种。或许,那是少女的矜持,每每她总会不自觉地僻开我的炽热的注视。
她离去,留下了那幅银湖的水墨画。
我抱着画,像个疯子似的冲回书斋,收拾行装。马不停蹄连夜入城,我希望在皇兄的婚礼上重遇见她,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
天意弄人,谁料,她竟然会是我的皇嫂,皇兄的新婚发妻!那刻,我仿佛失去灵魂。酒杯落到了地上,碎得无一全瓦,一如我的体无完肤。
多讽刺啊!她向我敬酒,是庆贺她与皇兄缔结白头之约的喜酒。难道,她不知道,那对我而,是苦酿,是鸠饮吗?
你让我以后,如何去面对你,如何开口称你皇嫂呢?
我醉了,不顾众人怪异的眼光,冲向漫漫无尽夜色之中。
皇后宓婕:
大婚当天,大理城皇宫成了红色的海洋。雕梁画栋结着红色的彩练,正殿当中悬挂着巨大的流金红双喜,无数对龙凤呈祥红烛冉冉地把所有酣醉的宾客映得通红满面。
歌舞升平,宫乐繁华。
这一日,我,正式成为了他的结发妻。
然而,在为他的皇弟敬酒时,所有我的喜悦、激动及兴奋瞬间转在内疚和歉意。
“咣!”
随着那酒杯落地时带来清脆响亮的声音,提醒了我,也令我知道了,其实,奕珩也拥有着大理高贵的姓氏----段。
奕珩,失望无奈地瞪着我---他的皇嫂。并且,海量地喝下所有宾客递来的佳酿,我知道他是有意而为之,故意地要麻醉那被我无意伤害了的心身。
当日,我太率性了。我应该察觉他炽热的凝视中,那过中的内容。还天真地以为,那其实只不过是良朋知己的友谊。
一直以来,我只将珩视作知已。然而,无意中却给他非份的希望。
我自责,犹其,醉态的他,更是冷嘲热讽地唤着碧痕的名字时。更让我良心,一次一次地为之打击着。
一脸无辜的碧痕,向我投来求助的而又令人心寒的目光。
我,后悔着,为着自己的过失和无知,为着对珩造成的无尽伤害,也,为自己率性而为的幼稚。于是,避无可避,无法再面对珩的我,只好借故离开。
当夜,在奶娘、碧痕的面前,我交代了所有经过。
奶娘,千叮万嘱地吩咐:万万不能不可让峰得知此事。以免误会加深,酿成后祸。
但愿,下次见到奕珩时,能够向他一一道明。
三个月后,在崇圣塔,皇室参神仪式中,我如愿地再度重遇他,消瘦憔悴的奕珩。事先一早想得好好的说词,却被他的一声仰天长叹,打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该称呼你:碧痕,还是皇嫂?”
奕珩,他的苦笑让人令觉心寒。
“如无旁人时,我们还是煮酒谈天的知已。宓婕,一直都以有皇叔这样文采风流的知已为荣为幸!”
“好!煮酒,会须一饮三百杯。好!一个宓字!想当年,三国才俊曹植眷恋着的皇嫂,甄后闺名中也是这个宓字吧!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听至此,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自己的罪孽竟是如此深。
看到呆滞的我,奕珩,笑了笑。他接着说,
“但是,后来,他们终于成了知已。也成就了千古文章《洛神赋》。”
这时,峰从不远处走来。
“没有想到你们两人如此投契。宓婕,皇弟是大理第一才子。”
“皇兄!过奖了!皇嫂的文情才赋高出奕珩不知多少。近日,我在御苑旁的银湖建了一座别苑,它名曰:“沈园”。皇兄、皇嫂何日闲暇时,可以前往小恬片刻。”
其实,我知道,奕珩话中的后半句,只对我说的。
因为,那座别苑之所以:“沈园”命名,皆是出自陆游的名篇《沈园》:
城上斜阳画角衣,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