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路往已经空了的杯子里倒了啤酒后,仰头一口喝干,“自从古华牺牲后,我在部队里就滴酒不沾了,因为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古华﹍”
高红路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陈清静静地听着,也陷入了沉思中。
过了好一会儿,高红路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对陈清说,“你不知道,其实我以前一直都是挺看不起古华的,他为了能留在部队,一直在走领导的后门,想靠上级领导的帮忙弄张上军校的推荐表。可是他根本就没钱,所以他就跟我借,我在部队三年里,就那段日子是最苦的,别说零食不敢买,就连买烟都得买小卖部里最次的。我家里给我寄的钱,有时候我还没揣稳当,就被古华给借了去买东西去给领导送礼走后门了。”
陈清有些不解,“古华为什么那么想留在部队里”
高红路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是太清楚,古华也没和我谈过这些,本来,我以为他是因为家里穷不想在林场里这样呆一辈子,古华牺牲后,何连长和部队上的领导去古华家做慰问和烈士外调,据他回来说,其实古华家的状况并不是太差,虽说不如跟城里人的生活好,但起码还过得去。”
陈清说,“古华好像还有个老母亲在家吧,我以前常听他提起过。”
高红路点点头,“不过,何连长他们去的太迟了,古华的母亲就在他们到的那天早上去世了。实际上,当老人家得知古华牺牲的消息后就病倒了,她一直支撑着,但最终还是没有看到儿子用生命换来的军功章。”
高红路抹了抹眼里涌出的泪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云烟,甩了一支给陈清,“另外,我听何连长说,他在林场看了古华父亲的历史档案。”
高红路点着了烟,“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古华的父亲居然早在四六年就在山东老家参了军,按我们现在的话说叫老革命。他当兵的时候才十几岁,跟着部队从山东一直打到川西,后来还参加过抗美援朝。”
陈清睁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相信,“这不太可能吧,按这资历,怎么可能只待在这么个小林场里难道是在文革的时候受迫害”
高红路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些苦涩,“这是因为古华的父亲在朝鲜战场上当过战俘,而且在他身体上还被战俘营里的一些叛徒刺上了许多反动口号和标语。”
陈清曾经在书里了解过这些历史。
高红路继续说道,“当时很多身上被刺了字的志愿军战俘都被迫选择去了台湾,因为带着这样的身躯回到国内,就等于是带着永远也洗不掉的耻辱回国。但古华的父亲还是选择了回到国内。”
高红路没再说下去,脸上现出一些无奈。
陈清还记得他看过的关于这些志愿军归国战俘的经历,六千多名志愿军战俘回国后,全部被开除了党籍,取消了军籍。不但以前所有的功劳被一笔勾销,还受到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
不难想像,古华的父亲带着这一身屈辱的纹身回到国内,会遭受到怎样的凄惨境遇,甚至连他的家人也会因此蒙受羞辱。
“据林场场长说,古华的父亲虽然早就离开了军营,但却一直保持着军人的作风,在宣布给他平反恢复党籍的时候,他首先关心的并不是待遇问题,而是他的军籍和他的部队,可惜直到他去世时,他的愿望也没能再实现。”
在孩子的心中,父亲大如天,可以想像得出来,古华从小耳濡目染父亲对军营的留恋,不可能不对他的想法有影响。
或许,古华之所以希望留在部队,就是想自己能够完成父亲重回部队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