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劳改营的故事,但不像吉娜讲的那些那么可怕。“
故事之六
持不同政见者佳丽娜断言,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创造出最难以置信的奇迹。
一位持不同政见的列宁格勒艺术家刚从劳改营获释。她带出来一些铅笔画,令人吃惊的是,这些画都是在零碎的各色纸片或硬纸板上画的。有一次我们几个朋友去找她,她让我们看了这些画,都是现实主义的素描。其中一小片硬纸上画的是沼泽地中一枝盛开的茶花。题词是:“为了你一小时的自由,我宁愿献出生命。”这幅画我看了好一会儿,因为它与众不同。玛莎——就是那位艺术家——注意到了我,她问:“想听这幅画的故事吗?”于是,她给我讲了如下的故事。
玛莎待的是罪犯劳改营,一千五百名罪犯中就她一个政治犯。这个劳改营的看守十分残暴。他们把女人当牛马对待,欺侮她们,打她们,有时甚至强奸她们。但有个年轻军官——女人们给他起了绰号叫纳赞斯基中尉(在俱乐部看过电影《古波林的决斗》后给他起的)——不吓人,也不遭人恨,相反,犯人们都尊敬他。或许这只是由于他同人谈话时总用“您”
这个礼貌的字眼。他原在附近的火箭基地服役,因犯有过错而被贬来劳改营工作。他得在劳改营呆两三年,而他又特别讨厌这里,所以就拼命地喝酒。
玛莎在劳改营一出现他立即就注意上了她,并试图与她交谈。但玛莎恪守格里耶多夫的信条:“上帝让我们避免最悲惨的灾难——主人的恨或主人的爱。”所以她避免与官方人士的任何私人接触。
大约一年过去了。玛莎与其他犯人正在地里干活,纳赞斯基中尉突然告诉她:“昨天我从‘美国之音’上听到了有关你的节目。这个节目的标题叫:‘为了一小时的自由我愿献出生命’,你能解释一下这个标题吗?”
这次玛莎决定回答他,因为他信任她:他竟然公然承认,他,一个警卫劳改营的军官,收听了敌台广播,这是为当局所禁止的。
“那是我们游行示威时常用的口号,引自一位十二月党人。”
“你们真把自由的价值看得这么宝贵吗?”
“是的,毫无疑问。”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犯事坐牢呢?我简直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现在你已完全失去了自由,不是吗?”
“不,不完全是。我还有内在的自由。”玛莎回答说。
“不。我不理解。我猜想,要是你从这里出去你还会犯事,他们还会把你抓进来?”
玛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次可能是在试探她。她只是微笑了一下,中尉领会了她的微笑。
“你愿意让我告你最近‘美国之音’还说了些什么吗?”
“告诉我吧,只要你愿意。”
纳赞斯基把从美国电台上听来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她。
从此以后,他每星期都要来一两次,趁她干活的时候把那个大世界的消息告诉她。
又一个春天来了,玛莎还在劳改营。好长时间以来她都在想家,想得要死。她开始患严重的维生素缺乏症,牙龈出血、牙齿松动,苦不堪言。中尉见玛莎日渐憔悴,便给她送来苹果和食物,但玛莎拒绝了。她唯一接受的东西是维生素,她的牙龈不那么疼了。
“五一”假日到了,这是犯人们的好时光:官方人士连续闹饮三天,犯人们也歇工了。
这期间,女人们可以休息一下,还可以收拾一下寒酸的衣物。玛莎还抽空作画。她蹲在监房后面的角落里,开始画开满茶花的小山丘。小山丘在监狱围墙的外面,她坐在那儿能看得很清楚。中尉在那儿碰到了她,便走过来说:“我已经理解了你们的自由口号。我想了很多,现在我打算要你做件事。别说话,想办法到警卫宿舍,不要让人看见,我在那儿等你。什么也不要跟别人讲。”
他很快就走了。
玛莎想了想,决定冒险从监狱门口出去。她不知道纳赞斯基搞什么名堂。她来到了警卫宿舍,值勤士兵悄悄为她开了门。离门不远停着一辆小嗄斯车,中尉正坐在方向盘前。他为她开了门,说:“快进来,出宿舍区以前别抬头。快。”
玛莎意识到已来不及问什么,她赶忙上了车。大约过了一刻钟,中尉对她说:“现在你可以抬起头了。”
玛莎抬起了头。他们在山丘中的林荫路上驱车前进,只见满山遍野都是盛开的鲜花。不一会儿,中尉在一座山丘附近停了车,下来为玛莎打开另一边的车门。
玛莎下了车,林中的空气令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祝中尉把手腕上的表摘下来递给玛莎,说:“我本来很想在这里跟你谈谈,这里在铁丝网之外,但我想对你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呆一会儿。一小时后我来这儿接你。别走太远了,否则会迷路的。”
说完他便回到车上,把车开走了。
玛莎自忖道:“我真傻,这不过是在试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