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噼里啪啦的拳脚来往带来的恐怖风声,伴随着脚跺地、拳打身的闷响在身边回荡。第一次看见人被打出血的我被吓哭了。哭声惊醒了被打懵的九哥,他站起身向一旁顶牛似扭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扑去。大个子把欧阳哥的上半身压在了胸脯低下,他的眼眶已经发红;欧阳峰用头顶着他的小腹,双手不住地拌着他的双腿,可惜他撅屁股、后岔腿地躲闪着,就是不让他的大手搂住自己的大腿根。脚底下的棍棍被踩得嗤嗤的乱叫。九哥抓住了大个子的一只胳膊,一头向他的脑袋撞去。大个子趔趄了一下,一下子就被欧阳哥给顶翻在地上。就在九哥拉住他的手说‘算了,以后再也不跟丫玩了’的时候,大个子飞起一脚向欧阳哥的脸上踢去。只听喀嚓一声,眼镜就从夹鼻上的横梁处变成了两半,随着它们分身落地的轻响,伴随着一个镜片在不远处的滚动脆音,恶狠狠的骂人话从他俩的口中传来。观战的人一边低头看着满地散落的棍兵,也开始拉架了。骂声在升级,最后变成了我听不懂的暗语:
“‘刀子,绑儿带?口里,口外?我让你们俩小丫挺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黑驴’的细长脖子上吼起了青筋。
“天塌完了,又该轮到地陷了!我急得眼睛又模糊了,腿也开始发软。想哭喊,可又怕被大个笑话,只好使劲眨眼,让泪水尽快流干净。手背开始在脸上胡乱磨蹭着泪珠。嘴里不住地往肚子里吞咽着发咸的吐沫。
“‘好!想茬架是吧?家门口添乱,惹大人烦。晚上吃完饭,咱们北筒子码头见!谁不去谁是那个’――欧阳哥伸出右手,大拇哥和中指变成了一把歪把子枪,向大个子的脸上指着。
“‘北筒子?南筒子、东筒子我都不怕!你以为我是被吓唬大的?’――大个子虽然还在大声吼叫,但见被拉架的拉开了与欧阳哥之间的距离,显摆他胆大似的快速哈下腰去捡地上的冰棍筷子。
“欧阳哥点点头,笑着对大个说:‘拣吧,全是你的了!你丫晚上不赔我眼镜儿,这些冰棍儿筷子就留着给你堵肉窟窿吧!’说完话,他拉起九哥就走。
“九哥用手指捏着鼻子往外挤残余的血,然后把手上的血往身边的电线杆子上抹着。他仰起头点了点,鼻孔吸着气,抬起腿用膝盖拱了一下我的屁股,我赶紧捂着肚子里的战利品跑到他们的前头去了。怀着对白送给大个的那一百五十根棍棍的心疼,肚皮被个别不高兴丢掉了伙伴和朋友的棍棍扎疼了,我也依然使劲捂着背心,深恐再让九哥白丢了它们,哪怕一根。想着赢完喽又丢失的那么多宝贝,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张望了一眼。只见大个手托着鞋盒子直立着,半张着嘴向我们的方向望着。站在他周围的围观者一下子乱了套,蹲下身去在地下哄抢着他没敢捡完的东西。这一刻,我才猛然感觉出欧阳哥那句话的分量!
“我们拐了一个弯,把哄抢惹事的冰棍筷子的笑闹声和大个发呆的身影甩在了看不见的地方。胡同前面的一侧出现了一个厕所。我回头看了眼九哥,他笑着冲我点头说,去吧。我赶紧朝厕所跑去。眼前有一张生气的陌生面孔,把九哥的笑脸给盖住了。那是我看九哥时瞥见的欧阳哥绷着的脸,那双眼眶发白的眼睛狠狠眯缝着,里面射出来吓人的眼光。
“终于安全了。我闭上眼睛自己骗着自己,就当这厕所是自家胡同里的茅房。因为只有在自己天天去的、熟悉的地方,我才习惯小便和脱裤子解大手。我的肚子越来越轻松。尿快撒完了的时候,身子一激灵。扭头外望,看也想撒尿的九哥来没来。一个身影一闪,吓得我一哆嗦。只见他灵巧地爬上了厕所门外一根电线杆子的半截固定水泥柱,抓着墙头长满绿色青苔的灰色砖顶,一下子就跑到厕所上面去了。那变得更加高大的身影,原来是欧阳哥。九哥把我挡在厕所入口内的小便池里侧,一只手按着我的头,一只手去解裤子撒尿。他还没撒完呢,欧阳哥就站在茅房顶上面低声说道:‘九儿,没有啊!’
“九哥扭头仰脖地冲他笑着说:‘你赶紧下来吧,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您在扒天窗,要看旁边厕所里的女的呢!’
“‘我还管什么公母!’欧阳哥发狠地叨唠着迅速下到了地上。
“九哥说:急什么?我们家后山墙那儿有戏。那后院夹道外面封了堵墙,底下留了一个出水口。老有野猫在那儿钻来钻去的。
“我听着他们俩的对话,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不懂,我离开他们身边一泡尿的功夫,他们怎么好像把刚才打架的事全给忘到脑后去了?他们好像已经商量好了什么对付大个子的办法。
“我不知道,今生今世最可怕的事情就要闯入自己的眼帘,锥刺进弱小无知而又毫无防备的心扉。
“欧阳哥用左手遮挡着右手,让九哥往他右手的袖管里看着什么东西。我在九哥不住点着头、竖起两只大拇哥的时候,隐约看到了淡黄色的木头柄和蓝白色金属相连接的崭新匕首的一截。
“路过一个院子,站在半开着大门的门口,能看见院内不远处对着院门90度鞠躬站立的水龙头。九哥进去洗了一把脸。他出来的时候,欧阳哥眯缝着眼睛叨唠着:‘血债要用血来还。’等我们走到九哥说的他家后山墙下面,那后院夹道的出水口终于展现在眼前。那是一堵封死了前后两个院子之间的两堵后山墙形成的夹道的墙,墙根中间开了一个一块半头砖大小的方形洞口。我把背心里的宝贝掏出来交给九哥。欧阳哥边看边乐着问他,赢了多少。他说不到五百根。欧阳哥又问他心不心疼那白送给大个的一百五十根,他说没事。欧阳哥咬牙切齿地说:‘以血还血’。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蹲下身去,撅着屁股,用手扶着地面,脸快贴着地面的往里面张望,能够看见洞口砖壁上的青苔,洞里面深处小夹道内长着一片神秘的绿草,还有几株寂静无声站立着的蓖麻树。突然,一只黑白色的杂毛猫在洞口里面闪现,俯身向外面张望着。我赶紧用手推地站了起来,嘴里喊着:九哥,真有野猫来了!那受惊吓的强调,就像夜晚胡同里的孩子们玩藏猫猫时,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找出被找的人来替代输家的角色,自欺欺人地用颤抖的声音喊‘鬼来了’似的。
“欧阳哥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把我往身后的墙边拉去,让我别出声,靠墙根蹲着别动。九哥则在洞口的另一侧蹲着身子,嘴唇慢慢启闭着,轻声冲我们这边说:‘没错吧?有吧?’
“寒光一闪。一声惨痛的尖叫让我浑身猛然发胀,穿了鸡皮疙瘩的贴肉衣。只见九哥向身后一屁股仰坐在地上,那只猫已经蹿到他的身后去了。欧阳哥喘着粗气,站起来去追它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只猫瘸了,它左屁股的白色毛丛里流出了鲜血,随着腿足的起落,点点滴滴、无声无息地滴洒在土地上。它凄惨、恐惧地嗷嗷叫着,想快跑可又跑不快。
“欧阳哥边追边低声叫着:‘小野猫,别跑呀,你丫有九条命呢,借我一条试试刀,报完仇我给你上红药水儿!’
“九哥不知是被他的话逗的,还是被吓得张着嘴发呆的我给招的,他哈哈大笑着仰靠在身后的墙上,歪头冲着身后的天空高喊着:‘大四眼,我有九只眼,先借你丫一只吧,都他妈的见红了你还要试呀?’
“九哥的话让我的身子发暖变活。心跳声终于从胸腔里传到了耳朵里。我被吓闭上的眼睁开了。就在这一刻,我看到离那只越跑越慢、一瘸一拐的猫很近的欧阳哥停住了脚步。他左腿前,右腿后地半蹲着身子,右手里高举着的一把银光闪闪的刀悬在了空中。那一瞬间里,我看清楚了海蓝色油漆的血槽和雪亮的刀刃。那就是我听说过许多次却从没有看到过的‘三棱子’――三棱刮刀!
“是吗?欧阳哥站直身子,不好意思地哼笑着,刀尖向着自己的鼻子靠近,仔细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尖上是不是真的见红了。忽然,他喊了一声:你丫瞎说!又朝那只沿着墙根跑远的伤猫追去。
“嘿――瞎子。九哥喊着,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向他追去:要试也该我试了。你看看地上的血!
“猫的惨叫声变远变弱,好像拐了弯。就像玩逮人游戏时躲进隔墙的院落或防空洞里的伙伴们传来的鬼哭狼嚎。可那都是逗人或吓人玩的:有得意的嘲笑,有慷慨的自我暴露目标,有的则是想吓退逮自己的人;但这些都是装出来的恐惧声音,没有谁是屁股或腿上埃刀后流着血喊叫出来的。所以那猫的呻吟声变得越远,却好像越让你揪心――欧阳哥上哪里去拿红药水,又上哪里去给它上药呀?听九哥说他也要试刀,我的身子又开始发紧了。
“瞎喊吧你?让它跑别人家院子里去了!欧阳哥把刀悬在胸前往回走着,冲着走近他的九哥埋怨着。九哥走近他身边,抢过刀,用手指头擦拭着刀尖,然后举起来给欧阳看:都没开刃儿,就这么厉害,够‘黑驴’喝一壶的了!我看,咱们不用上大街找卖肉的开刃儿去了。
“嗯。欧阳哥答应着往回走。走到出水口旁边,他哈要看了看地上已经发干的血迹,不满意地说:就这点血呀?人家追着猫试刀,那猫就剩下爬了!一刀一刀的,得让刀热喽,看卷不卷刃儿!
“听着欧阳哥的话,我的头皮开始发胀。九哥夸他的刀棒――短、粗、尖、快,不用那么玩儿命试。可欧阳哥却说:你没听人家说吗?――不怕短粗,就怕细长。哈哈哈……狗日的黑驴。九哥也笑了,揪了一把他的裤裆说:‘那是肉刀!真玩意儿,细长的才爱卷刃儿、爱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