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定住了——
江堤之下,果然,那个再熟稔不过、因而就算是身材穿着上有了一些改变,也绝不会认错的背影!
薛聆诺顺着他面对的方向,轻轻松开了一分目光的聚焦,便看见了一幅长长的画卷。
江水在明快的亮光里泛出了海湖般深深的蓝色,江心露出几带椭长的沙洲,稍淡的金黄色,洁净如洗,线条清晰柔和,恰如艺术家细细修琢过的几方软玉,或是刚出炉的松和面团。
但你远远地看它们起伏的轮廓,又不由得想起三毛笔下那沉睡女人的巨大胴体般的沙丘。
而再仔细想来,又觉得它最像母亲那温暖的充满爱意的心怀,她如此安详地卧在那里,难怪尽管风力一再加猛,对岸的竹叶却仍是只轻轻的沙然如诉,定是怕惊醒了她的睡眠。
而就在这夺人心魄的风景里,那个背影始终伫立着,一动不动。
薛聆诺一点一点地收紧了呼吸,不敢放开。这一年多来的日子,慢慢地向心头涌来,阻滞了她想要向那个背影飞奔而去的冲动。
每天的每天,在课堂上,她不敢让眼睛离开黑板,否则眼前就会立即看见那个身影,面对着她,一脸淡然又温柔的微笑——而那骤然的激动,却总是经不起她的一凝神,转瞬便只剩下错觉败露的凄伤。
每一个夜晚,关了灯之后,她便只有紧紧闭眼,不敢睁开。因为只要一睁眼,无论在黑暗中的哪一个角落,都会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睛,闪着柔和、智慧而坚定的光。
那曾是一束拂平心里那一池春水的芦花,而在远隔天涯音讯杳然之后,却越来越让她感到自己是活在深深的迷失与难堪里,摸不到边际,寻不着尽头,纵使回头也再找不到归路。
而此时,这活生生的背影,就在眼前啊……
只要看着他的背影,薛聆诺就已经能切肤彻骨地想象到,假如真的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心将会怎样发了狂地猛跳,咚咚的声音从胸口向脑袋震去,震得她自己都无法听清自己变调的声音。
而居高临下的他,一定会饶有兴味地看着奇怪的她,在他的目光中,她会变成一片瑟瑟的薄叶,等待着幸免或是死亡,所有的生气与精力,都交托于那一味的追随——随着风,或惊天地喜,或动地地悲,甚至顾不上保存自己。无论是生存还是灭亡,只要是风的施舍,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与满足!
唉……薛聆诺在心里幽幽地对自己叹了口气。已经这么久没见了,他会不会甚至都已经……不记得我了呢?
人在十多岁的豆蔻年华,时间好像漫长到老也走不到尽头,成长便显得快速到惊人。回想起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年多以前,都会觉得是遥不可及的小时候,那时候的事情,久远到模糊,古老到虚幻,一切或许都只是要以“从前……”来打头的传说吧?
那么,那时候的他,真的像她曾经以为的那样……喜欢自己么?
即使是,那么现在,在他早就走出自己狭小如井的少年世界、见到了外面广袤缤纷的天地之后,也早已物是人非了吧……
薛聆诺人已经比以前高了许多,如今再骑起当初的小自行车,可以用一脚撑地,需要的时候一蹬就走。
她就这样单脚支地,对着江堤下那个背影默默注视了很久很久,直到暮色渐临,而那个背影动了一下,似乎就要转过来了。
她狠狠地吓了一跳,连忙用力一蹬,飞起车子落荒而逃。
——
凌子岳有些怅怅然地转过身来,漫不经心之间,忽然觉得有一抹熟悉的浅紫掠过眼角。
他心里啪的一下,仿佛有一根弦,突然猛力绷紧,又瞬间崩断。
他大跨步地踩过那窄窄裸露的一带铺满鹅卵石的河床,向堤上追去。
然而小跑了一路,都快要来到大街上了,也仍是无迹可寻。
夜色已经缓缓地笼罩四合,江堤上的密树与护栏都裹在深深的黑色里,宛如一排旧日风情的镜框,镶着一幅幅宁谧而幽暗的冬江晚景。
这一带白日虽然宁静,入夜则变成全市著名的情人街。长堤边,沙滩上,影影绰绰都是情侣在痴然相依,玫瑰色的空气在徐徐的晚风里呻吟着低回不已。
远远近近的灯火点点地明了,映在清亮的江面上,串串涟漪摇曳着,各种颜色的光影幻隐幻现。
而凌子岳的心,突然就已不剩几丝微温,就连这凉瑟瑟的冬日晚风,都无法再引起它的刺动了。
第25章第二十四章一日为师
凌子岳大四寒假再去康杰筱丽琴家拜年的时候,自然而然被问到了毕业去向的问题。
此时的凌子岳,已经是完全一副大人的样子了。他穿着立领的羊毛衫,刚刚刮过胡子的下巴干干净净地泛着青印,年轻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姿态自然地坐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又端严得体地跷着腿,显得分外老成持重。
而他说出来的话,也一字一句透着成熟稳重:“是要工作的,不过具体单位还没有最后定,目前我手上有的offer里,最好的是西文译制局,待遇好,平常的工作也是我喜欢的事情,说起来也还体面。”
康杰夫妇显然都很赞成,笑容满面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有出息的孩子呀!”
康杰补了一句:“其实同行间说起来,大家都不太理解为什么我们会愿意培养你们这样不把音乐当成专业的学生。不过在我看来,世间万物,都应该以令人的一生幸福美满为目的。音乐是你们生命的全部也好,成长当中的一个阶段也罢,最后无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你们在音乐上有才华,我们所授得人,也就是了。到后来你们长大成人,事业顺利,不管是以什么作为安身立命之本,我们都会由衷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