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平阳府的菊花开得格外鲜艳,如今有的在凋落,有的正在吐艳,各擅其美。池溏边垂柳迎风起伏,倒影映入水中,那优雅、闲静之趣确是平阳府中从前所没有的。
平阳公主得知卫少儿的遭遇,很是同情,命卫青将少儿母子接回平阳府。孩子从生下来身体就很孱弱,一直也没间断过看医吃药。因为有女主人的照拂,婴儿却也没受到什么委屈。公主有时还会亲自请医送药,这种主人对奴仆的关心,让人感动,想来也是她与卫氏一家确实有着上天注定的宿缘。
老大夫正在为小去病把脉。
“大夫,怎么样?……”守在一旁的母亲万分担心。
“不要紧,按我开的方子吃几副药就会好的。”老大夫一边往竹简上写药方,一边道。
少儿闻听长嘘了一口气。
“都怪我!怀他的时侯一直心情不好,不想吃东西。”
老大夫将一贴用功整的隶书写就的药方子交于卫少儿,“别担心,按时服药、调养,以这孩子的身子骨将来一定会长得高大威猛。”老大夫的保证,让卫少儿悬着的一颗心放松了许多。
少儿刚刚送走大夫,在门口碰上前来探望的平阳公主。
卫少连忙行礼。平阳公主扶起她,关切地问道:“大夫给孩子瞧过病了?”
“瞧过了,多谢公主!是我给公主添麻烦了。”
平阳公主摆手道:“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聪明、漂亮,心地又善良、娴淑,我一直就很喜欢你,这也许就是你我的缘份。”
她摸了摸婴儿的额头。“小家伙已经退烧了。……少儿,孩子很象你呀!”
“是,不只公主这么说。”少儿垂下眼睑。
“给孩子取名字了吗?”平阳公主问道。
少儿点头道:“是,我娘给取的,叫去病。”
“去病?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名子?”平阳公主有些好奇。
“娘说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取了这个名子,可以避一避。……随他爹的姓叫霍去病。”
平阳公主端详着卫少儿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少儿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难处就只管说。”
望着公主那关切的目光,卫少儿再也隐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不起,少儿辜负了公主!”
平阳公主扶起她道:“别这么说,我只是替你惋惜,就像是一朵艳丽的牡丹花,刚刚到了要绽放的季节,却…”
少儿拭泪,“公主殿下,这是命,我认了。既使是他辜负了我,我也无怨无悔,我自己会把孩子抚养成人的。”“哎,女人的命运总归是不幸的,我贵为公主,金枝玉叶又能如何呢?”平阳公主也不由地发起感慨。
初冬的终南山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队人马正在尽情地追逐着猎物。
一身戎装的平阳公主在卫青等骑奴的护卫下,英姿勃发地奔驰在最前面。
平阳公主很快学会骑马并非常热衷于骑术。她觉得在野外的草地上和丛林中奔驰,听着耳边“呼呼”掠过的风声,那感觉真的是很奇特,她陶醉于这种感觉。
平阳公主骑马的姿态飘逸而优雅,她迷朦的大眼睛向远处望去,她的脸上是一种梦幻般的感觉。然后她微笑着,两腿一夹,拉紧缰绳,那马便昂起头颅嘶叫着朝远方奔去。卫青等人紧随其后,留下一路雪尘,平阳公主飘逸的裙裾在白雪的映衬下宛如一束盛开的花朵。
突然平阳公主的那匹雪聪马不知为什么受了惊吓,只见它猛地扬起前蹄,嘶鸣着,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马背上的平阳公主只觉得山峦、树林、大地在她的眼前旋转起来,好象呼吸都要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感觉到自己飞起来了,身体脱离了地面,也脱离那马背,看到的是湛蓝的天空与片片飘过的白云。她想我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呢,不过这样的感觉真是美妙呵!
最后她还是落在了实处,那还是马背上,一个宽阔的胸膛前。卫青终于控制住赤免马的前冲力,可以想见刚才追赶的速度是何等的迅速。他连忙将公主抱于马下,遭遇惊吓的平阳公主此时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您说话呀!”卫青焦急万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没事。”这时传来平阳公主轻晰的声音。她睁开双眼,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之近地听到了他粗旷的呼吸声,她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在颤抖。她伸出手来轻抚着他的脸庞,一瞬间她有了想要亲吻那英俊面庞的冲动。显然这也是卫青所渴望的,朝夕相处的日子,使他更加敬爱他的这位女主人,他把她视作心中的女神,如果女神临幸,他会感激不尽。不过卑微的出身与质朴的个性,使他更适于被动地接受。他期待着……
然而最终平阳公主还是压抑了自己的这种欲望,她坐起身道:“卫青,去把我的雪聪马找回来吧。”
“是,公主殿下。”卫青伏地道。
平阳公主一行人狩猎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每个骑奴的马匹上都满载着猎物。
卫青扶公主下了马,显然她已经摆脱了刚才那场惊吓,并无大碍。
“将这些猎物都送到庖厨去吧,明天改善伙食。”平阳公主命令道。
众人闻听都欢呼雀跃。
平阳公主将马缰绳交到卫青手中,“它也受了惊吓,给它多喂些草料吧。”
“是。”这一路上卫青始终低着头,不敢去迎平阳公主的目光,仿佛救人的不是他,而是他犯了什么过错似的。
火红的夕阳,映照着卫青策马离去的矫健身影,正欲离开的平阳公主不禁注足。既管地位身份如此悬殊,可是这个年轻骑奴身上的某种东西深深地吸引了她。
平阳公主洗漱完毕走进卧房。平阳侯曹寿正在一边看书一边等她,他穿着一件丝制的淡绿色衬袍,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清秀。
平阳公主在榻上坐定,“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曹寿的语气脉脉含情。
他的这种变化,平日里见惯了他闲散作风的平阳公主却并不曾留意,她呷了一口侍女刚刚奉上来的香茗,笑道:“今天打猎你猜我打到了什么”
曹寿并不答话,上前抱住妻子,给她以无限的爱抚与暗示。
“你今天是怎么了?”平阳公主似乎有些不适应,最初只是被动地接受。
“兰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是呵,想要生育一个孩子,一个自己的孩子一直是平阳公主的心愿。
曹寿将平阳公主抱入了锦帐,熄灭了蜜烛。
夜色清幽可爱,皎洁的月光从格子窗射了进来,照在平阳公主假睡的脸上,此时曹寿也并没有睡,二人各自想着心事。
“兰儿,对不起。”曹寿的语气充满了歉疚。
平阳公主没有回答。
“兰儿,我知道你没有睡着,这些年来虽然你不说,可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你满意,我……”
望着这个将头埋入自己怀中哭泣的男人,平阳公主不禁心生怜爱之情,过去的许多磕磕绊绊,恩恩怨怨,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男人也不必就一定要伟岸、刚强,有时候软弱、多情也会使女人感觉到自身的价值,因而挺身而出来保护她的爱人。也许正是这一点一直维系着平阳公主与曹寿的这段并不美满的婚姻。
平阳公主抱住自己的丈夫:“没关系,慢慢来,我们会有孩子,一定会有孩子的。”
三月上旬第一个巳日,即是中国民俗中重要的节日――上巳节。每年的这一天长安城里不论贵族、百姓都会争相出城,到郊外行除服祓祭之礼。
灞桥之上,车水马龙,冠盖相望,拥挤得几无隙地。华丽的贵族驷车与普通的轺车,都在徨着寻找各自的停车之处。许多马车比平时装饰得更加艳丽,车上有许多如花如玉的美眷。
“皇帝陛下驾到,行人闪开!”随着开路侍郎的高唱,一条大路被让了出来。皇帝出巡的仪仗队伍旌旗蔽日,仪仗如林,步伐整齐,秩序森严。武帝乘坐的御辇,华盖巍峨高峻,流苏飘然迤地,在冠盖如云、绵延数里的随行车辆中,显得格外突出。在皇帝的光辉之下,所有的人与车辆都相形见绌了。
长安郊外的灞上,春日的原野桃红柳绿,生机盎然。皇家车队在渭河岸边停了下来。
武帝率先下了车,迈开大步走到临河的一处高坎。早有准备的巫师将一个大型的刍灵1放在一只巨大的纸船里,送入河中,让它飘浮而去。
年轻的皇帝迎风而立,宽阔、湍急的渭河水滚滚向东流去,河风吹来,衣裾飘飞,武帝感觉自身正象那个飘浮而去的刍灵,不觉心神为之一振,情不自禁朝着那渭水河高声吟咏道:
河伯河伯,濯我清波,
于此春兮,祓除百屙!
吟罢,他走到河边,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洒在自己的头顶之上,然后转向韩嫣等随从道:“尔等众人,可随朕一同行祓祭之礼!”
众军士及随行的王侯、大臣们一听皇上有令,立即齐声欢呼:
天佑我皇,体健国昌!
天佑我皇,体健国昌!…
望着眼前军臣的宏大气势,武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见他手一挥,军士们纷纷涌向河边,学着皇帝的样子,掬起河水,往自己的头上、身上乱洒,一时间水花四溅,欢笑声响成一片……
也许他们都想着在君王刚刚捧过的河水里,借着皇帝的无尚福份,自己也沾点吉利气。
祓祭之后,武帝突然想到好久没有去看望姐姐平阳公主了,于是他命随行的官员们及大队人马先行回京,自己则带了韩嫣及一队宫廷侍卫前往平阳侯府。
武帝的车队经过平阳侯府的青砖高墙,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这时平阳公主同丈夫平阳侯曹寿早已闻讯迎侯在大门外了,见武帝走下车来,急忙上前
1即草人。
行叩拜大礼。
“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武帝一手一个将他们拉起来,挽住胳膊就往里走。
“姐姐、姐夫,何需这套虚礼?姐姐,快告诉我,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平阳公主嗔怪道:“皇上,你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别忘了,君臣大礼是不好轻慢的。”
武帝大笑,“今天朕到姐姐家里,且不管他什么君臣之礼,只要开心就好。”
平阳公主无奈道:“你呀!”
平阳府的大殿之上大摆宴席,歌舞升平。
武帝用眼一扫,便明白姐姐对自己的这次驾临是非常用心的,他拱手道:“承蒙姐姐如此盛情,多谢,多谢!”
平阳公主笑道:“少主,可有好长时间没来我这坐坐了,今日怎么有此闲情呵?”
武帝端起一觞美酒呷了一口,“看样子,姐姐是在生我的气吧?哎,你弟弟我是一国之君,哪能说到哪里就到哪里呢,有时真是身不由己呀!不过兄弟姐妹之中,我同姐姐的感情最好,我总是想起小时候姐姐带我玩耍的情景……”
“是呵,好象就是昨天的事情。”平阳公主也不无感叹道。
“哎,小的时候总是盼着长大,可是却不知道长大了,烦恼这么多。”武帝放下美酒,叹气道,看得出他异常烦恼。
“皇上是不是朝政太过繁忙了?”平阳公主关切地问道。
武帝自嘲道:“忙?我又有什么好忙的。我睡着时,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为我担忧社稷。我醒着时,她老人家替我处理国政,她是朝中的柱石,是朕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平阳公主笑着劝解道:“姐姐知道皇上在朝中受了太皇太后的约束!……姐姐是女流之辈,也不喜欢参与政事。所以,这朝中之事我也帮不到你。只是听说皇后她骄傲、嫉妒还不算,又不能为皇室续上子嗣,母后整日为这事替皇上担忧。姐姐特别留心在民间为皇上挑选了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只是不敢冒然送入宫中,怕是又打了那个陈皇后的醋罐子。如今皇上正好来了,就不妨看一看,如果有合意的就带入宫中,这也是母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