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如君则振振有辞,说这种地方才是老百姓最感兴趣的,“本来我也不愿意写,可是他们都不接这活儿,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我又没写你嫖,你怕什么?又不是做政府工作报告,非写得那么紧张严肃吗?”
总编一嘴都是主旋律:“我们正在改革开放,正在大力搞经济建设,美国虽然是资本主义,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文化,好莱坞电影,可口可乐,麦当劳,微软电脑,别克汽车……这么多可以写的东西,你都不写,干吗非要写那种地方呢?”
潘如君玩世不恭地说:“你说的这些东西当然也不错,我也想写,但时间太紧,查资料也费劲。我又没去过美国,万一编的出了差错,脸可就丢大了。再说了,我也没总编您那么高的素养,我这号小人物,就对红灯区感兴趣。温饱思淫欲,食色性也啊!”
总编没想到潘如君年纪轻轻,却这么不着四六,还敢顶撞自己,他只能继续打着官腔:“我们是品行高尚的大报,要注意道德和品格。你这种方式和那些香港的八卦小报有什么区别?狗苟蝇营的地方只有乱七八糟的人才会光顾,我知道我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光顾红灯区呢?我们的报纸是党的喉舌,不能给资本主义腐败提供宣传阵地。”
这番话让潘如君不再把眼前之人划入人类行列。他觉得这个总编就是-----在屁股上插着鸡毛掸子的癞蛤蟆-----冒充大尾巴狼。任他拈酸捏醋,清蒸水煮,总归还是一个怂货。
本来写这稿子时心理就不平衡,凭什么替你做嫁衣?现在可好,人家非但不领情,还把自己臭骂了一顿。在这样的领导麾下效力,能有什么前途?
想起这些年在《体育金报》所受的种种委屈和不服,潘如君的肝火也旺盛起来:“小报怎么了?我就喜欢看小报。大报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他们的总编都是跑到前方不写稿?反倒让后面的人替他编吗?编完了还不满意,反倒倒打一耙,都他妈的什么玩意?”
总编气得浑身直发抖,连五官都挪了位。他张口结舌,噎了半天说不出话,一副野猪踩地雷的表情。此后不久,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把潘如君炒了鱿鱼。
潘如君哑巴吃黄连,有苦也无处说理。他是咬牙切齿着离开《体育金报》的。
当时那些同事为了避嫌,都不愿上来跟他说话,只有高升把他送到了门口。潘如君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给那个狗日的,瞎了眼的总编来点颜色看看。
潘如君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可贵的气质,那就是一种超强的反逆力,平常的人们都是碰到点挫折就萎靡不振,一撅不起,但他却恰恰相反,越是有人要打压他,越是有人要排挤他,越是有人要看他的笑话,他就一定要像弹簧一样,被压制的越久,被打击的越长,越会激发出疯狂的能量,一旦迸发,就会让所有的人捶胸顿足,后悔莫及,哭天呛地。
愤怒出诗人。被《体育金报》扫地出门的当晚,潘如君在日记本上慷慨激昂地写下了一篇《宁肯当猴耍,也别再玩鹰》的文字----
如果说以前是在玩鹰,那今天我就是被人当猴耍了一顿。这几年,鹰没玩儿成,反倒被啄伤了眼睛;最终被人家耍的滴溜溜乱转,耍的满地打滚,颜面扫地。
若干年前,《体育金报》在我眼中,几乎就是体育媒体的革命圣地。现在,它在我眼里已经成了一堆狗屎。
圣地之所以是圣地,是因为从来没去过,如果一星期能去八趟,圣地也早就形同于你家楼下的菜市场了;偶像之所以是偶像,是因为你离他有十万八千里,如果成了同事,你也会发现他有酸臭的气息和酗酒的恶习,你也有机会对他来个穿裆而过。
生于尘事间的男人,没有几个没有被人当猴耍过;真正的男人会在被耍之后抛弃自卑,迸发出超强的反逆力;真正牛b的男人,宁愿被当猴耍上十次,二十次,然后可以在第二十一次,突然和对手来个角色互换,从此变成了耍猴者。
以前太喜欢玩鹰了。但是玩鹰最多创造出一种虚幻的繁荣,一不小心还会被啄瞎了眼睛。只有被人多当猴耍几次,才有可能经过自醒自悟之后,慢慢从猴进化成人类。
在从猴进化成人类的过程中,需要和高手频繁过招,这样才不会在所谓的偶像面前束手束脚,才会逐步产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感慨,才会使心态逐步达到平起平坐的地步,才会在他的傲慢与偏见之间突然致命一击。
在《体育金报》的那些日子里,潘如君目中无人,特别清高,一向独往独来。无人共语,他就跟自己说话,他是个文学青年,自诩读书破万卷。
他还经常记读书笔记,不时整理些名言警句,激励自己,也从中寻找温暖。其中有拿破仑的箴言: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有人生格言:去留无意,看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观天上云卷云舒;
还有一些算是暗喻他的人生哲学:世有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得其时驾驭天下,不得其时蓬头而行。还有得道高憎的遗偈: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天涯。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离开《体育金报》时,潘如君又恶狠狠的在小本上写了八个字:道貌岸然,五毒具全。潘如君认为:要干成大事,这是必须要牢记的厚黑学,但他也明白,性格即命运,终其一生,他也很难达到这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