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又看了她一眼后,终于恍然大悟:「妳把头发剪短了!」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老鹰。」叶梅桂哼了一声:「我才是老鹰,你一回来我就发觉你的脸变红了。」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到。妳怎么突然想剪头发呢?」
「废话。头发长了,当然要剪。」
她坐回沙发,语气很平淡。
我觉得碰了一个钉子,于是闭上嘴,缓缓把视线移到电视。
「喂!」
在彼此沉默了几分钟后,叶梅桂突然喊了一声,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转头看着她。
「关于我头发剪短这件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嗯。头发剪短是好事,会比较凉快。」
「然后呢?」
「然后就比较不会流汗。」
「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问话有些杀气,因此我回答得很紧张。
果然叶梅桂瞪了我一眼后,就不再说话了。
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干脆问她:「妳能不能给点提示?」
「好。我给你一个提示。」
她似乎压抑住怒气,从鼻子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我看到她胸口的起伏。
「我头发剪这样,好看吗?」
「当然好看啊,这是像太阳闪闪发亮一样的事实啊。」
「那你为什么不说?」
「妳会告诉我天空是蓝的、树木是绿的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当然不需要刻意说啊。说了反而是废话。」
「哼。」
虽然她又哼了一声,但我已经知道她不再生气了。
叶梅桂可能不知道,她的声音是有表情的。
我习惯从她的眼神中判断她的心情,并从她的声音中'看'到她喜怒哀乐的表情。
她声音的表情是丰富的,远超过脸部的表情。
因为除了偶尔的笑容外,她的脸部几乎很少有表情。
正确地说,她的声音表情是上游;脸部表情是下游,她情绪传递的方向跟水流一样,都是由上游至下游。
「那我问你,我长发好看呢?」叶梅桂又接着问:「还是短发?」
「这并没逻辑相关。」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妳的美丽,根本无法用头发的长度来衡量。」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又板起脸:「你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从」我尾音拉得很长,但始终没有接着说。
「嗯?怎么不说了?」
「没事。」我笑了笑。
我不想告诉叶梅桂,我是从学姐离开以后,才开始变得会说话。
这已经是第二次在跟叶梅桂交谈时,突然想起学姐。
我不是很能适应这种突发的状况,因为不知道从哪一个时间点开始,我已经几乎不再想起学姐了。
虽然所有关于跟学姐在一起时的往事,我依然记得非常清楚,但那些记忆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脑海,也不会刻意被我翻出来。
即使这些记忆像录像带突然在我脑海里播出,我总会觉得少了些东西,像是声音,或是灯光之类的。
我对录像带中的学姐很熟悉,但却对录像带中我的样子,感到陌生。
也许如果让我再听到「夜玫瑰」这首歌,或再看到「夜玫瑰」这支舞,这卷录像带会还原成完整的样子。
只可惜,大学毕业后,我就不曾听到或看到「夜玫瑰」了。
有了上次突然因为叶梅桂而想起学姐的经验,这次我显得较为从容。
「对了,小皮呢?」我试着转移话题。
「牠也在剪头发呀。」
「剪头发?」
「小皮的毛太长了,我送牠去修剪。待会再去接牠回来。」
「小皮本来就是长毛狗,不必剪毛的。」
「可是牠的毛都已经盖住眼睛了,我怕牠走路时会撞到东西。」
「妳想太多了。狗的嗅觉远比视觉灵敏多了。」
「是吗?」
叶梅桂站起身,拿下发夹,然后把额头上的头发用手梳直,头发便像瀑布般垂下,盖住额头和眼睛。
「你以为这时若给我灵敏的鼻子,我就不会撞到东西?」
她双手往前伸直,在客厅里缓慢地摸索前进。
「是是是,妳说得对,小皮是该剪毛了。」
「知道就好。」叶梅桂还在走。
「妳要不要顺便去换件白色的衣服?」
「干嘛?」
「这样妳就可以走到六楼,装鬼去吓那个白烂小孩吴驰仁了。」
「喂!」
她终于停下脚步,梳好头发、戴上发夹,然后瞪我一眼。
叶梅桂坐回沙发,打开电视。
我的视线虽然也跟着放在电视上,但仍借着眼角余光,打量着她。
其实她的头发并没有剪得很短,应该只是稍微修剪一下而已。
原先她长发时,发梢有波浪,而现在的发梢只剩一些涟漪。
我觉得,修剪过枝叶的夜玫瑰,只会更娇媚。
但以一朵夜玫瑰而言,叶梅桂该修剪的,不只是枝叶,应该还有身上的刺。
「我去接小皮了。」叶梅桂拿起皮包,走到阳台。
「我陪妳去。」我把电视关掉,也走到阳台。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不方便吗?」
「不是。」她打开门,然后转头告诉我:「只是不习惯。」
搭电梯下楼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着叶梅桂这句'不习惯'的意思。
我从未看见她有朋友来找她,也很少听到她的手机响起。
除了上班和带小皮出门外,她很少出门。
当然也许她会在我睡觉后出门,不过那时已经很晚,应该不至于。
这么说起来,她的人和她的生活一样,都很安静。
想到这里时,我转头看着她,试着探索她的眼神。
「你在看什么?」
刚走出楼下大门,她似乎察觉我的视线,于是开口问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妳很少出门。」
「没事出门做什么。」叶梅桂的回答很简单。
「可以跟朋友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