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笑不出来了,我的心忽然沉沉的,胸口堵得慌。我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谈话,不一定对我有利。我的心脏咚咚地跳,抬头注视着她的脸,尽量让自己平静:“伯母,我会尊重您的任何想法。事实上我和齐奇已经分手了,他没有告诉您吗?不知您还想了解些什么?”
老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她忽然垂下了头,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
她落泪了。
我慌了:“您怎么了?”
“原来说得好好的,今年他就过去,不能再拖了,这么拖下去,对他没好处。那边好多手续他舅舅都给办好了,可现在,他有些动摇了,迟迟不作决定,这该如何是好啊。”
“去日本吗?”一听这件事我就来气,但我竭力没让心里的不悦表现在脸上。
“是,去年就该去,一直拖到今年,这孩子犟起来像头牛。”
“那为什么非要强按牛头饮水呢?你们在国内生活不好吗?”出于礼节和对老人的尊重,我的语气尽可能地柔和,但声音里的指责之意掩饰不住。
她又一次垂下了头,半天无语。
我想她是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了。
她又抽出纸巾抹泪。
我不忍,我不愿看老人的眼泪。我说:“对不起,伯母,我说错什么了吗?”
“虹虹,你没错。因为你不了解情况,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想法,哪怕是怨恨,都是可以理解的,这不能怪你。”
我不解地望着她。我感觉到,一直折磨着我又一直渴望解开的谜,马上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果然,少许沉默后,老人又开口了:“奇奇从小就是个勇敢的孩子。六岁那年在寒冬腊月满地结冰的天气里,有一天不小心掉进结了冰的鱼塘里,爬上来后浑身滴着冰水,绕鱼塘狂跑一百多圈,同伴们都以为他受刺激,冻得神经错乱了。当我急匆匆赶到时,他搓搓双手笑着对我说,好了,妈妈,身上终于出汗了,不会感冒了。我又气又急又疼,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立即回家换衣服。猜他怎么说?他说是因为贪玩惹出来的,就该自己来处理……那时他只有六岁啊。”
还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却从来没对我讲过。面前的老人用的是一种自豪和疼爱的语气。很显然,儿子在她心里,从小就具备了不一般的品质。
“可在恋爱这个问题上,奇奇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老人语锋一转,忧心忡忡地,“他变得犹柔寡断,缩手缩脚,患得患失,在你面前他不能理直气壮,该说的话不敢说,该做的决定迟迟下不了决心。”
“不对吧,”我说,“在我面前,他一直脑袋昂得高高的,他傲得很,做决定也果断得很。”
我心里没说出的一句话:说走就走,狠心着呢。
“你看到的只是另一面。有件事他一直没跟你说,他没有勇气说出来,这不能怪他,这不是他的错。”
我吃惊地望着她:“什么事?为什么?”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一幅已经发黄的照片给我看。照片被镶嵌在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黑白的,四角已有明显的残损,一看就是那种经过漫长岁月通道的老照片,不知被反复观摩过多少次了。
这是一张对我来说全然陌生的照片,一对身穿日本和服的青年男女并肩站着,男的表情严肃,女的柔眉顺目,神情之间有一缕无奈和忧虑。在他们身后,竖着一面日本国旗,在他们的身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小女孩大约四五岁,齐齐的黑色短发,方格呢子的裙子,小男孩大约两三岁,穿着小翻领西服,理着小平头,两张小脸笑得天真无邪,像两朵向阳盛开的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