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王主任事先就踩好点一样,但开会或者出席宴会等无论什么重要的场合,历来只有下属等待领导的道理,从这个角度说,王主任也无须事必躬亲,正如所料,会议室确实已经齐整整地坐着五个副局长、工会主席和三个调研员,另外还有比如重要科室的负责人了,比如人事科的张科长、宣传部的石部长、会计科的杨科长
五个副局长里面,真的居然有个人姓郑,在讲究官位和权威的我们这个社会,这样的搭配,在彰显无限幽默意味的同时,也多少有些使人反胃。但这个郑副局长却是上级下派锻炼的干部,在中国,一个领导你尽可以颐指气使、高高在上,也尽可以由了性子、凭着兴致,变着万般花样,耍透各种手段折腾和逗弄下属,但对了上级的人,即使就是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那也需要藏了心迹,收了霸气的,捂了蛮横,并且把种种的诚恳和谦让,平和与仁慈的姿态端出来不是?平时里,顾局长不但收敛了种种可能种种反感、不满和龌龊心理,相反对他还只能礼遇有加。
今天的会议,内容是最常见理论学习。
这也是中国行政部门所时时标榜的学习中,几乎唯一的学习模式和内容,人们不应该、也不可能指望他们去学习一些先进的管理理念、真正的法制思想和公平意识、优秀的传统道德以及怎样简化行政处理程序从而提高行政工作效率的。
他环顾了周围,习惯性地咳了咳,开始字正腔圆地发出指示,说都到了,我们进行学习吧,随即又转过身,问王主任,今天该哪个领导作学习理论心得发言了?
王主任告诉他,是郑副局长,他便把征询的眼光朝郑副局长身上挪了过去。
今天学习和谈体会的内容,是有关“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部分,郑副局长看了局长一眼,清了清嗓子,念出自己心得文章的题目——《努力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切实履行职责,努力推进地方经济金融发展》。
这洋洋洒洒的文章,足有20余页之多,做得恰也做得十分精彩,与领导的身份十分的贴切和适应。
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此语确是十分中的。就说这郑副局长的这篇理论心得发言,其实也就是翻来覆去的重复罢了,不外乎是从理论的高度,阐述了理论的提出背景和对解决中国现实以及对指导本部门工作的指导意义,但可喜的是,谴词造句极为合乎“与时俱进“的需要,文章字词选用了当下很流行的许多词语,比如,不再说“无”,而用“零距离”来套用;也不再说“及时”这样言简意赅的词语,换了新提法,说的“第一时间”;解释一些本国、本地最常见的问题,也能拔高到可以用西方思维和数学模式的方式来回答而且难能可贵的是,逻辑上层层递进,抽丝剥茧,思维缜密,段落结构又突破了一些老码式,论点,有论据,有新创意,算上花团锦簇、行云流水的大作了,加上郑副局长抑扬顿挫、有声有色的解读,即使拿了到中央级的会议,或许也是会博得满堂喝彩的。在整个发言过程中,便见得听发言、细体会的人,都频频点头,眼神满是赞同和认可的味道,而身为一把手的顾局长,间或地插话,更俨然老到的理论家一般,对一些方向性的东西给予指导和诠释,对一些看来鸡毛蒜皮的业务和行政工作事务,也作出高屋建瓴的符合性指示。
但总的来说,顾局长对郑副局长的这篇理论学习心得,从话中、从神态上,可以看出,他无疑都是十分首肯和认同的。
但这哪里会是郑局长亲自作的?在真正知识陷落、虚浮和轻狂大行其道,以及思想倍受物质利益藐视的这个时代,只有傻瓜才自己动脑思考、动手写文章!
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在以前,在更早的时候,历来领导的发言、各种报告、调研文章、理论心得,实际以往都是从秘书的肚子里扣出来的,他们一般都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地苦思冥想,拿了方块字想方设法地堆砌辞藻、摆弄写作技巧和风格。但现在可就不同了,科技是如此发达,电脑就给人们的照抄照写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和方便,在这个无所不包的虚拟世界里,电脑这种全新而实用的现代工具所具有的快速复制、下载、查询等这些便捷有效的功能,着实让遍地开花的伪学者、真领导、狂官员,包括被各种繁杂无边、细锁如麻的文字任务所困的下层公务员享受到无与伦比的空前方便与快乐。
延伸联想一下:如果说,假的东西确实或者说也应当批判的话,这恰好也引证了物质世界里关于矛盾无处不在的规律,其实人们也都知道,哪里会有好的、积极的,而没有任何坏的、负面的东西存在呢?
这篇理论心得发言文章,早在中心组学习预告之前,被专门指定单独为郑副局长服务(享受领导待遇的几个副局长每人都有自己单独的秘书,这不单是他们局如此,恐怕天下所有中国的单位都一成不变地这样浪费和体现等级的优越)的小刘秘书就主动征询和请示过他,近久有什么工作安排时,郑副局长才恍然记起有这么一个学习任务,便用郑重的口气布置了。
小刘秘书是现在最流行最受欢迎的大学毕业生,刚工作不久,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虽说外表恬静、举止腼腆,给人一种诚恳、踏实的感觉,何况,分到了这个一听说是大学生就两眼放光的顾局长的这个局来工作?所以也十分应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预言,身为八0后的他,对在行政部门工作,老早就知道如何工作好的秘诀,比如怎样有效工作、轻巧完成任务,而且当下,是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家积累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丰富得多的物质财富,这种背景下,人们的等级观念和官本位思想可称得上严重复辟,因为原因忒也简单,只有当了官,才能在这物质的大锅里,分到更多的羹,所以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多读了几本教科书就被国人称为“天之娇子”的大学生,在申请入党、靠近官员、要求进步、伸手要官等方面,相比较于现在还在局里苦干的生性愚鲁、反映迟钝、发育畸形的那些初高中生、复转军人和银行学校学生,他们在心态和行动上都要明智与敏锐得多,因而对挠好领导的痒处最见实惠最能体现价值,更有独到的悟性和行动能力了。到了领导快开会进行学习之前的一天,他从容打开电脑,往搜索引擎里敲击了“学习三个代表学习心得”字样,立时,屏幕就显示处n条结果,他便随便复制了其中一篇文章,结合了已经无数次为领导写的关于金融支持本地经济发展的稿子,编辑编辑,一篇思想厚度高、逻辑严密、结构严谨、选词用句得当花团样的文章就算搞定了。
在向副局长交差时,八面玲珑的小刘秘书谦恭地说,虽然写了很长时间,但涉及到的一些理论问题,但自己水平水平有限,考虑得也很不成熟,请局长(他灵巧地不称呼姓,也忽略了“副”字)审阅裁定和修改。副局长哈哈一笑,说我们的笔杆子的文章,那当是不错的。
因为文章本身就长,内容函盖丰富,为了论证虽说看不见、摸不着的理论学习的必要性,以及就理论如何成为有效工作的智力支撑,郑副局长感想联翩,诗意大发,间或自然展开了抒发自己的感想,待得发言完毕,时间已近十一点了。顾局长照例地广开民主之路,请另外的几个副局长又谈了谈自己的学习感想,几个副手当然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说,郑副局长的发言振聋发聩,听后令人茅塞顿开,该心得理论性强,对工作指导意义极大,诸如此类等等。这些发言虽说相对简洁,寥寥数语,但饶是如此,能够轮上讲话资格的,却是党组成员都是不能忽略的,这样下来,时光却是无情得很,也又花去了二三十分钟。
等到顾局长的压轴讲话要开始时,时针当然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他威严地环顾了周围一圈,便又基本按照副局长讲话的脉络依次谈了自己的理论学习感想,随之话锋一转,分子丑寅卯、一二三四几点,结合了本地经济金融工作实际,谈了怎样提高认识,统一思想,加强职责履行的主动性和有效性的问题。在最后讲话即将结束之际,顾局长突然灵光一现,觉得这样重大理论的学习成果,着实太有让广大基本停留在蒙昧状态里的职工知晓、学习的必要了,于是他立即用决定的口吻,不容置疑地说,办公室作会议记录的同志一定注意,今后我们要形成一种考试制度,时间暂定为每季度一次,内容包括上级的各种重要文件精神,也包括我们自身的每次理论学习知识,以及各种规章制度,建议...他稍微用了征询的语气,对几位副局长说,此项工作,要建立严格的考核制度,除了科长和几位局领导作为监督和监考者不参加外,全体没有职务的职工都参加考试,统一实行闭卷考,成绩不合格一次,可以采取宽大的原则,给予一次补考机会,如果再不合格,就作待岗处理。
兼了书记和局长一身的一把手都这样发话了,潜规则自然谁也无法打破,几个副局长当然坚决拥护高明的决定,于是这动议顺利通过,会议要求办公室立即起草文件,下发机关和下属县局周知和执行。
等到一切程序完毕,已经十二点半还过了。看着大家有些疲惫的神色,顾局长宽慰地说,人们都说,我们的行政工作就是以会议贯彻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我看我们就不这样嘛,今天的我们大胆解放思想,求真务实,身体力行,就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一次三个代表嘛。
众人站起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纷纷点头称是,于是欣然与瘁然心理互为交织,草草散会。
这践行的内容,当然是暗指“先进的生产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