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只受了伤害的小鹿,兰香带着那种意外地受到别人侮辱的心情,迈着步子走向了自己那个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去的家。虽然那个家早已被火烧光,但在她的记忆和感觉里,却总感觉像是还存在。偶尔,她甚至完全迷糊了,以为那个家还照样存在,不存在的是她的错觉,就像她总觉得她的爹没死,至今还活在这世上一样。而每当她从那种虚幻的感觉中摆脱出来,那种痛失家园的心理痛苦就更加强烈。
究竟是几年没回家了,兰香的家乡人无不对她有一种牵挂,当她们看到一个出落得如此漂亮的大姑娘站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她们真是打心眼里高兴。病歪歪的母亲躺在床上,拉着她的手,眼泪巴洒地看着她,真不知有多少话想对她说。这种浓厚的乡情、亲情,便兰香一下子感受到了家乡的温暖,她真想再次回到这个离别几年的家乡,过一种虽然清苦但却快乐的日子。只可惜,她现在连家都没有,她又该回到哪里去呢?想着,她又不自觉地跑到那个曾经留在她记忆中的家。
在那个茅屋的遗址上,一切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着什么。这种“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感觉,叫兰香一下子万念俱灰,因而也就越发痛恨自己这些年不该走过的人生历程。
离开那个叫她感到好绝望的山村,回到城里,兰香的心里好不是滋味。一想到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她最终还得回到那个大酒店去,兰香就后怕。那个野花香大酒店,此刻对于她,就好像是一个大陷井,只要再次跳进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然而,面临生存,兰香还能作什么选择呢?
似乎是对自己命运的一种反抗,兰香不甘心这就回到那个她实在不想再回去的大酒店,她的脑子里再一次跑出了那个叫鲁梭的青年的影子。她总觉得那里还似乎存着一线希望。最后,一种强烈的渴望变成了一种很具体的想法:如果鲁梭还对她有那么一份心,她就决不放弃那一线机会。只是,现在的她,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鲁梭了。
想到后来她一次又一次地出卖自己,兰香越发感到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她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勇气,走近那个曾经来过的地方,并在心里替自己解释。然而,她还是没有力量按响那个门铃,因为她实在害怕按响那个门铃后的结果。特别是当她想到,如果鲁梭已经结婚,她将会受到多么难堪的打击时,她的那种后怕就更强了。最终,她仍然从那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近的地方退了回来。
然而,当她走出那个小区,真的要永远告别那个鲁梭时,兰香心里的那种不甘又一次爬了起来。她不想放弃哪怕是很没希望的一线机会,心存侥幸地希望能够在这外面能与鲁梭再见一面。即使事情的结果很糟糕,她也死心。
兰香就抱了那么点有缘无缘的思想,决定在这个小区门外的地方等一等。鲁梭无论是上下班,都不可能不经过这里。兰香有意识地选定一家小茶馆,在一个窗口坐下来,一边看街上的行人,一边留心地观察那个她想见最后一面的心上人。
不觉到了人们下班回来的时候,刚才还很寂静的街面,突然人流如水,兰香靠在那个窗口向外眺望,一双眼睛撒网似的注视着窗外的人群。所有不是她心目中的对象都在她的视线里由清晰变成模糊,虚无。她焦急而又很有耐心地观察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对象。那些似乎永远也走不尽的人群,就像她永远也数不完的数据,在激动着她,诱惑着她,也折磨着她。她在激动中折磨,也在折磨中激动,如此反复循环,加强着那种心理折磨。她想摆脱那种折磨,却又舍不得放弃。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看到鲁梭的影子,这使她很失望,很懊丧,甚至很灰心。她疲惫地坐在那里,心里暗暗地希望有奇迹出现。这时候,茶馆里放出了一种音乐声,晚饭后的茶市生意立即就要兴隆起来。
兰香本能地站起身来,她既然不是一个茶客,就不能长时间地在这里呆下去,应该准备让位了,要不这里的老板就会不高兴。可是,当她要起来的时候,那种不甘心的念头又很快拨动了她的灵感,她想,鲁梭或许有可能在吃了晚饭后,来这个小茶馆里来聊天或者打牌、下棋。那样,她不是有机会和鲁梭见最后一次面吗?
就这样带着最后的一线侥幸心理,兰香说服自己坐下来,并向茶馆服务员要了一杯茶,但只是放在面前做个样子,并不喝。她把玩着那个明代民间工艺色彩的蓝花茶杯,两眼却仍然不失职责地在茶馆内外睃巡。天色渐渐黑暗下来,茶馆里为了营造一种谈天说地的氛围,故意熄掉一些亮度较高的灯,而只着一些光线很弱的彩色灯,整个茶楼里呈现出一种似梦非梦的虚幻感觉,让人的某些思念和回忆在这里得以放松。
兰香就是在这样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中,慢慢想起了那些与鲁梭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日子,是她人生中最最珍贵的日子,也是她刻骨铭心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她爱得那么赤裸裸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甚至完全是一个被爱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的幸福化身。同时,她也深信那些日子,鲁梭爱她也跟她爱鲁梭一样,他们是认真的,严肃的,神圣的。就是在她为了得到那笔钱来解救自己的时候,她的爱还是那么神圣,真诚,纯洁,高尚。神圣而炽热的爱使她们忘记了彼此,真正体会了男女之间原来是那么密不可分,甚至进入了对造物神把人有意切开又让爱来结合的神秘构造的破译。就是在那样一种合二为一的神奇感觉中,她最大限度地体验了做女人的真正幸福和快乐,感受到了爱对人的求生欲望起着多么巨大的神圣作用。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些感觉一次比一次新鲜、深入的接吻,忘不了那真正意义上的贞洁献身,还有那种由情爱而升华的作爱,那种作爱时飘飘欲仙要死要活的奇妙感觉。
兰香多么想再来一次那样的感觉,那种久违的感觉再一次折磨着她,使她有一种如此强烈的再献身欲。她故意闭上眼睛,让那种奇妙而又神圣的感觉再来一次。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种特别的声音,一种像是来自天国的奇妙福音,鲁梭进来了,而且就坐在她的背后。虽然她的身后有一堵高墙似的宽大靠背隔着,但鲁梭那熟悉而久违的声音立刻就穿透了那堵高墙,把她们之间拉拢在一起了。兰香的心开始激动起来,心跳猛烈加快,她在期待鲁梭的每一句语言和声音。渐渐地,她听出了,在鲁梭的对面,还坐着两个跟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也许是在这个特别的空间里,他们百无禁忌地开着玩笑,说些荤话。突然,一个朋友以开玩笑的方式,不无好奇地问他:“鲁梭!你说,你当初玩的那个小娘们,是不是真的别有一番滋味?”
鲁梭意味深长地用鼻音哼哼了一声,什么也不说。
“现在还想她吗?”另一个问。
“想个屁!”鲁梭说。
兰香受到了痛苦的一击,仿佛有人在她的心脏里横插了一刀。
“不想你当时怎么要玩弄人家?”
“我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可你当初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谁想不开呀!想不开我不就去找她了吗?”
“现在你还想不想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