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远山急问:“怎么?”
闻笛解释说:“这个人走路没有声音就要警惕了,以前,他走路声音很响。就怕刚才说的话,让他听见了。他跟莫,关系一直很密切。”
廖远山哼了一声,泰然地说:“看你紧张的,呵呵。你不知道吗?你说话的声音很轻,不靠近是根本听不见的。不用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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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笛说:我只告诉你一件事(3)
闻笛撅起小嘴,埋怨说:“你也是的,突然握我的手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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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远山局促地说:“我也不知道。”
闻笛笑说:“你真是个书生。”
廖远山长叹一声说:“是啊,书生。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就是因为理论太多,行动太少;很多时候,不够坚决果断,不够心狠手辣。空有一腔报国志向,最后常常是失意落魄。经过这一年多,我越来越感觉到,书本的知识,学校学到的东西,真是太少太少。可以说,很多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在实际工作中,才是学习的真正开始。这也让我开始怀疑,我们的教育,到底起着什么作用?对一个人的人生,有什么帮助和影响?”
闻笛嗔道:“活到老,学到老嘛。说你是书生,真的就是书生了。不,成书呆子了。”
廖远山忽然歪了歪脖子,困惑地问:“很奇怪,我从来不对别人说这么多东西,尤其是工作上的事情。怎么我就跟你说了?”
闻笛眯着眼睛分析说:“因为,我是最好的人选。一,我能理解;二,我对你的位置没有威胁;三,我们有许多相同之处,我能给你一些建议;四,你也是个普通的人,正常的人,你的工作压力和心理压力太大,你需要释放,需要找个人说说。你不能对家人说,他们会担心;不能对手下说,他们会了解你的脆弱;不能对你桌子上的台灯说,他们无法感受。所以,你只能对我说。”
廖远山感叹:“你是个好人。”
闻笛不由得笑了,温存地说:“我们都是好人。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闷在心里,只要你愿意对我说,我,愿意聆听。”
廖远山看看闻笛,发现她的眼睛很透明,很柔和,有一种恬淡清纯的光华。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把闻笛的手握在掌中,给她,或者说为自己攫取点儿温暖和关怀。不由自主地,他注视着闻笛,目光里隐含着深意。闻笛蓦然抬头,目光撞上了廖远山的目光,心怦怦地跳起来。
“我们都是孤独的人。”廖远山发自肺腑地说。
闻笛心头又是一震。孤独,喧腾热闹的红尘,有哪颗心灵不是孤独的呢?难得的是,两颗孤独的心灵能够相遇,并同时感受到关怀的温暖和期待。难道这不是一种缘分吗?她默默地坐到廖远山身边,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两手相握,四目交替,没有任何言语,时间仿佛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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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镇长是孙子!(1)
廖远山走进牛有为病房的时候,牛有为正在看报纸。他的右手打着厚厚的绷带,吊在脖子上。廖远山问过病情,安慰了牛有为几句,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廖远山心情很沉重地凝视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牛有为感觉出来了,咧嘴一笑说:“没什么的,右手没有了,还有左手,还能做事情。大不了,自己不开车了。比起保尔、张海迪、桑兰他们,幸运多了。我的双脚好好的,能走路。比起这只手,脚更重要,不是吗?”
廖远山没有接话。他左手半握,在鼻子上按了按。鼻子酸酸的,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感觉。他也不知道,怎么这些天变得特别容易伤感,可能正如闻笛说的,人一生病,就变得脆弱。
从计划生育开始,廖远山和牛有为聊开了。牛有为说,农村基层工作有几大难,第一难是计划生育。比如,二胎生育间隔年限和二胎结扎,政策里有明文规定,可是实际抓起来,非常难。没有儿子的,总想生个儿子,即使倾家荡产也要生。这么多年,农村老百姓贫穷的原因,其中有一条,就是生孩子生穷的。为了逃避计划生育,东躲西藏,责任田荒废了;孩子生下来,要交罚款,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前几年,还有强制手段,严重的房子也拆。本来就穷,哪经得起这样折腾?所以,地方财政收入数字年年上升,可是农民的生活,一点也没有改变。想搞点副业,也不容易。碰上年成不好,一场台风,果树没有收成;养鸡养猪吧,不小心一场瘟疫,死个精光。还有老龙河,发起脾气来,谁也不知道后果怎么样。
农业的出路在哪?农民困惑,干部也困惑。有时候,政府想引导农民,可是效果却适得其反。比如,前些年政府号召农民大种马铃薯,农民把水田、坡地,能种的地方全种上。结果呢?到了收获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人家不收购马铃薯了。堆成山的马铃薯发芽发霉,变成烂泥。后来,城里橘子好卖,又叫农民大种橘子,没想到橘子收成,价格跌到两毛钱一斤,连摘橘子的工钱都不够,只好任橘子烂在地里。这样几次三番,农民怕了,一听政府号召种什么,坚决不听。田分到农民手里,种什么收什么,全是农民自己打算,丰收歉收也是农民自己承担。政府既没有很好的指导,也不能分给他们农药化肥。口头上说,政府就是服务,实际上能服务多少呢?
在他们看来,政府能给他们的越来越少,他们要上交的越来越多。公粮、农业税、各种各样的集资费,建大桥修学校什么的,不交不行,可他们的口袋里掏不出钱。政府呢,也穷,穷得有时候几个月也发不出工资。在这样的情况下,计划生育工作就更加难。不像经济发达地区,集体财力雄厚,村里自己有厂房有地出租,每年村里的收入可观,除了每月按人头给农民发钱,年底家家户户还有一大笔进账。孩子读书,直到大学毕业,学费全是村里出的;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看病也由村里负责。他们的计划生育工作非常轻松,农民都很自觉。因为集体可以控制他们的利益,谁违反了,本来应该发的钱就扣除了,直到落实为止。像丰安这样的经济欠发达地区,距离这个目标很遥远,计划生育工作依然是村镇工作第一难。
接着,牛有为讲了几个故事。其中有一个是这样的——
前年冬季计生高潮,牛有为带着几个人,到南水最边远的村庄——黄牛岽村。黄牛岽村有一个对象,已经生下一男两女三个孩子,还是不愿意做结扎手术。黄牛岽村在距离南水镇市镇三十里外的深山里,汽车开到山脚下,剩下的二十里路得靠双脚走。黄牛岽村是个小村,住着三户人家。小村建在山窝窝里,不通公路,不通电,没有电话,完全与世隔绝。没有人能够确切地说出,那个小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但既然小村是在南水的地界范围,南水就得管。
管也不容易。那么偏僻老远的地方,谁天天去看着?等到有人报告,那里有个女人肚子大了,二十里路赶了去,根本就见不到人影儿。山高林密,随便哪里一蹲,打破铜锣喊破嗓子也没有用。对其家人做思想工作,教育说服,他们笑嘻嘻地听着,闹半天也不明白你到底说的是啥。计生办主任廖晓芳诉苦,牛有为亲自率队上阵。
翻过好几座山头,爬了一道又一道陡坡,在羊肠小道上跋涉将近三个小时,牛有为他们终于看见了黄牛岽村。太阳当顶,大家又热又渴,一个个累得腿脚发软,气喘吁吁,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带去的干粮大家分了,就着山泉水,胡乱对付了一下肚子,向着小村走去。
计生对象不在村里。事实上,远远看见山路上走来一帮人时,他们还在吃午饭。等到一帮人到了村前,他们才不慌不忙地闪进后山的树林。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他看得见你,你找不着他。一个上了年岁的阿婆坐在木墩上喂孩子,拖长音调招呼牛有为:“同志哥,来了呀。来,进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