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失必有一得。陶曼跟赵江平的关系搞僵了，却意外地跟主任李冰的关系得到了缓和。一起工作的时间久了，朝夕相处的，李冰对她，也不似先前那么抵触了。
这天上午有个手术，是陶曼主刀的，本来辅助医生是别人，结果手术前李冰突然要求一起参加。作为外科的主任，她当然有权检查指导任何一个人的工作。陶曼心里有些不安，但又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心态，尽量保持心情平静。她知道李冰是来考核的，自己这一举事关成败，绝对不能让她看轻。
手术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陶曼手法熟练地打开腹腔，准确找到预备施行手术的病灶部位；李冰站在助手位置上默默地观察。她伸出手去，李冰就会及时把她需要的器械递到她手里。两个人配合得似乎有相当的默契，期间李冰没说一句指导的话，直到有一次，在引流还是止血的问题上，李冰似乎无意递错了器械。陶曼犹豫了一下，结果没有顺从李冰的意思，推开她的手里的止血钳，要了引流管。最后手术顺利完成。
中午吃饭的时候，陶曼和其他几个参加手术的医生护士聚在一起，有人就兴奋地议论说：“当时陶曼推开李主任的手时，把我紧张的不得了，我真怕李主任面子上下不来当时就发作！”
“除了陶曼，谁还有本事这样对她？”
“就是。总算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因为过于严厉，李冰虽然技术出众，人缘却非常不好。跟她合作过的医生护士都怕她，表面怕，心里却恨，所以背后聚在一起的时候，少不了说她的坏话解气。
陶曼却对此不以为然：“出什么气呀？手术中人命关天，我只想着怎么样对病人最有利，其他的根本没考虑。”
偏巧她这话被门外的李冰听见了，其他人的话她也听见了。她推开门面无表情地对陶曼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然后就扭头走了。
众人都吓坏了。
陶曼想，难道现在要发作吗？她担心地深吸一口气，有些戒备地走进李冰办公室。李冰却面色和气，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严肃：“坐吧。”她说。
陶曼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冰望着她，声音中多了一些柔和，少了一些平日里的刻板，她说：“手术中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不为外力所干扰，心理素质不错。当然，手术本身也说得过去。”
陶曼抬眼看了看李冰，有些意外揣度着这话里的真实成分：“谢谢。”
“你可能以为我处处和你作对，所以对我抱有成见。”李冰意味深长地看着陶曼，话说得诚恳而且让人踏实：“实际上我可以告诉你一句心里话，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倔强、直率、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我很欣赏这种个性。”
陶曼原本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了。
“但是，还不够上进。”
“是。”陶曼笑了，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个评价。
如果说这次接触是两个人关系融洽的开始，那么，第二天的事，就彻底打破了陶曼以往对李冰的看法。
因为孩子幼儿园放假，陶家父母又正好出去旅游了，赵江平和陶曼就商量着一人一天带孩子去单位。头一天是赵江平带的，这一天就轮到陶曼了。
陶曼很发愁。医院里既不卫生又不安全，一个五岁的好动的小姑娘在这里怎么能让她安心工作呀？可是没办法。陶曼只好委托众同事，在自己忙的时候帮忙照管一下。女儿淘淘爱说爱笑性格活泼，医生护士们这个逗逗她，那个给点好吃的，一上午很顺利就过去了。可是下午突然来了个急诊要手术，大家就谁也顾不上小孩子了。陶曼只好把女儿锁在办公室，让她自己画画，结果女儿就闯祸了。
同办公室一个姓赵的医生二十来岁，非常爱美，又有洁癖，平常谁碰了她的椅垫儿、衣物什么的都非常忌讳。孩子尿憋了出不去，出于爱护妈妈的心理，就跑到旁边赵医生办公桌底下把事儿办了。办了事儿她不说，偏巧被赵医生一脚踩中，一双新买的绣花鞋就此报废了。
赵医生瞪着孩子咬牙告状的样子让陶曼又惊又怒，等陶曼搞清情况，赔完理道完歉，又答应赔人一双新鞋，事情才作罢。她只得把孩子领出办公室，可是谁能帮她带着孩子呢？正发愁，迎面就碰上李冰了。
李冰诧异地看看她又看看孩子。
陶曼只好难为情地解释：“我女儿。”心想既然被主任看见了，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好了，是带孩子来上班了，是打是罚全认了。然后提醒女儿：“淘淘，叫李奶奶。”
李冰沉着脸说：“跟我过来。”
陶曼怀着豁出去的心思，拉着女儿的手进了李冰办公室。
“为什么把孩子带到这里来？”
陶曼只好坦白事实，为了争取同情她主动承认错误，说知道带着孩子来上班肯定不能安心工作，不能安心工作的结果是对病人心不正焉，她知道心不在焉会产生什么后果等，她不安地向李冰解释：“因为幼儿园闹传染病，孩子临时放假在家，一时没有找到人带，所以……您扣我奖金好了。”
李冰看看她，竟然奇迹般地说：“下不为例！”
陶曼意外地抬起头来看李冰。李冰却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精美包装的巧克力来，递给孩子，露出从来也没有对任何露出过的笑脸，和蔼地说：“这是给你的！”然后她又帮孩子把袋口撕开，拿出一颗放到孩子嘴里，“好吃吗宝贝？无论如何明天不能再把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了，医院不是她待的地方，到处有病菌和危险物。你这妈当得也太大大咧咧了。”
一股不可名状的暖流顿时清泉一样涌入陶曼心中。再也没有什么比关心她的孩子更让一位母亲感到贴心的了。陶曼说什么也没想到李主任强硬的外表下，竟然还有一颗充满温情的心。她几乎是立刻就改变了以往对李冰的看法。
就这样，李冰帮她看着孩子，陶曼放心地做手术去了。这一下午，因为跟李冰的关系有了柳暗花明的转机，陶曼觉得做什么都特别开心。
可是一回到家，陶曼就开心不起来了。屋子里到处都乱糟糟的：沙发上、茶几上、餐桌上，不是放在孩子的玩具就是胡乱搭着不知是该洗还是不该洗的衣物；从门口到厨房地板上一路滴着的水渍一块黑一块白的，陶曼叹一口气，把刚买来的菜放到地板上，然后换拖鞋，而闹闹急着看电视里的动画片，来不及换鞋就开始往里走了，急得陶曼大叫：“淘淘！”
孩子先跑到电视处打开电视，然后才两腿做o型尽量不让脚底着地地跑回来，把脚往陶曼面前一伸。陶曼再叹一口气，把孩子的鞋换掉。
“声音开小一点！不要离电视那么近。”
她一边嘱咐孩子一边拎上菜进了厨房。可厨房的情况更让她丧气：垃圾桶满了，不知什么汁水溢了一地；灶台上的锅是脏的、案板上还堆着头一天用剩下的葱和姜末儿，已经蔫了；也在案板旁边沾着酱油色的污迹，用过的碗还泡在洗碗池里……
偏巧这时淘淘在外玩了一天，回家到处翻吃的，找到一袋饼干，用牙咬着一撕，用力太猛，饼干霎时掉落一地，孩子在外面着急地喊：“妈妈，妈妈，不好了，快来呀！”
陶曼从厨房夺门而出，看到狼藉一片的地板简直受不了了。
她是那么烦躁那么焦虑，不知道以前一进家就感到温馨、就感到喜悦和平静的那份心情哪儿去了？是因为时间不够用吗？还是压力太大了？以前看到在外工作的那些人忙前忙后，整个儿一人人都是强者的模样，可是回到家里只有精力煮一碗方便面，她还笑人家过得什么日子呀？现在她自己也过上这种日子了？这就是追求的代价吗？
陶曼一边奋力洗池中已经发酸的碗一边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把锅碗瓢盆全洗干净了准备蒸饭，一开柜子，才发现没有米了。陶曼顿时泄了气，简直感到绝望起来了。
这就是追求的代价吗？她再一次自问。
正在她自问的时候，她听到客厅里女儿高兴地喊了一声：“爸爸。”
陶曼一下找到了发泄口。她沉着脸迅速地站到了厨房门口，几乎是恶声恶气地问：“昨天我跟你说家里没米让你买你买了吗？”
赵江平愣了一下，说：“买了。”
然后他走进厨房从另一个柜子里拎出半袋米放到陶曼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