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平的思维有些混乱。
他一直搞不清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就完全变了。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个月之前是完全不可想象的,死心踏地跟了他十余年女人提出要跟他离婚!
陶曼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后,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陶羽。陶羽开门见山地皱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姐夫?”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能是怎么回事?陶曼不可能没向他们大家哭诉。赵江平甚至能想像到她会怎样哭,然后再怎样用词。
“你真的有别人了?”
赵江平抬眼看陶羽,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从陶羽的眉宇间发现愤怒,相反的是,这个他一向认为不务正业花花公子一样的小舅子眼里,透露出更多的竟是好奇。
“你不吭气证明我姐说的都是真的?”
“嗯――!”赵江平干咳一声,“你姐怎么说?”
陶羽哧的一声笑了。他“啪!”地一声在赵江平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你猜怎么着?我一向认为你这人有点娘娘腔,一辈子除了我姐就从来没对别的女人正眼看过――这还是男人么?但我不敢说,我怕我姐和我妈骂我。”
赵江平两眼圆睁地瞪着陶羽,一是气他竟如此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是娘娘腔,二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这个态度。
“没错,我是我妈派来的。老太太说了,让我收拾你一顿。”陶羽露了露胳膊上结实的肌肉。他一米八的大个儿,八十五公斤,跟赵江平一比,显得特别波澜壮阔。其实赵江平也有一米七四,只不过常年从事脑力劳动,体格上就显得有些文弱。看他表情邪恶,赵江平心中一惊,他要真动手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陶羽又一掌拍在他肩上:“没事儿。回家我就跟我妈说揍过了,你答应再也不跟那女的来往了,以后跟我姐好好过。你会跟我姐好好过吧?”
“当然。”赵江平小心地说。
“我不管那女的是谁,也不问你们都干什么了。都是男人,我就不拐弯角了。好奇你也好奇过了,体验你也体验过了,以后把心全心全意放在我姐和淘淘身上,这事儿就算完了。”
“你是……什么意思?”赵江平问得弱弱的。
“我的意思是说:既往不咎。你不博士毕业吗,这点语文水平也没有?”
看陶羽不像开玩笑,赵江平实在是想不通了:“这也是你姐和妈的意思?”
“开玩笑!”陶羽大大咧咧地说,“她们想扒了你的皮炖红烧肉吃呢!这是我个人的意思――可能多少还能包括点我爸的。那个就不说了,既然她们委托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我就这么解决的。但回去我肯定不能实话实话,我得按她们能理解的意思说,你明白吧?说句实话,你别听我姐动不动就离婚离婚的,这些年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你和淘淘身上,她自己要啥没啥,离了婚不要了她的命才怪呢。”
陶羽这些话看似随意,其实用意很大。就像北京人骂人不吐脏字,但句句叫你知道你被骂了一样。陶羽的言下之意是我姐为了你现在要啥没啥,你跟她离婚你就太不是人了。赵江平越琢磨,陶羽那话就越冲击他的神经的良心,说得他头上都冒汗了。他头一回对这个话不多总在后面镇着的小舅子另眼相看了。
十多年前,赵江平第一次见陶羽,就对他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
那天陶曼说弟弟找她有事,一起吃个饭。赵江平第一次正式见陶曼家里人,心里也有些激动,虽然这家里人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他郑重其事地把饭局安排在一个叫“红辣椒”的川味餐厅。
那餐厅古色古香,挂火红的灯笼,窗明几净,平常他和陶曼吃饭不是在学校食堂,就是在校园外围那些脏了巴叽的小饭馆,从来没舍得在这儿吃过饭,因为没有钱。那时候他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有一天有了钱,一定天天到红辣椒吃饭,而且每样菜都吃它个十遍八遍。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情况和想像唯一不同的是,他仍然没有钱。他拿着研究生津贴,每个月不到六百块钱。
他比姐弟俩早到,研究着菜单,心想只要小家伙不点最后那页海鲜类的,两百块钱能吃得很好。可是没想到陶羽来了以后根本不看菜单,直接要了虾、蟹、鱼翅之类的,一顿饭就吃掉了赵江平一月工资的大半,吃得赵江平心惊肉跳,菜啥味一口也没吃出来,心里尽想着自己这个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吃过饭还不算完。陶羽还要陶曼陪着去买鞋。一个初中还没有毕业的臭孩子,非要买一双五六百块的名牌跑鞋,说是妈刚给他买了一双,国产的,同学笑他,所以一定要再买,可老太太坚决不当冤大头,所以就找姐姐来了。赵江平生气,不心鼓动陶曼不给他买,又怕刚吃掉的工资白花,就忍气吞声没敢作表意见。但心里没少骂陶羽败家子、花花公子、小混混小痞子之类的词。
事实不出赵江平预料,考大学的时候陶羽压根没考上什么名牌。你想一个北京的本地考生,分数线本来就比外地的少百八十分,他还考到南方一个二流大学学了计算机,可想而知肚子里都是啥。那一年刚好赵江平跟陶曼结婚了,老太太没少比较着赵江平骂陶羽。赵江平表面也劝,心里却觉得解气多了。
大学四年陶羽似乎也没怎么好好上,尽忙着交女朋友了。也怪,这样一个在赵江平眼里提不起来的主儿,不知道怎么那么有女孩缘,上赶着的女孩有一个加强排,还一个比一个漂亮。按陶羽自己的话说,“赶都赶不走!”,赵江平常常气愤地暗忖真是没天理了。
更没天理的是,混着毕业了以后,陶羽回了北京,连个正式的单位也没落下,跟几个同学搞了一个什么皮包公司,卖电脑配件的,不出几年,月薪竟然比自己这个名牌大学博士毕业的人的年薪都多。给父母买了房子,还买了一辆三十多万的车,自己家的房钱一多半还是他给陶曼友情赞助的。所以一提陶羽他就灰心丧气,这人天生是他的克星,跟那个姓钟的一样,老打击自己的信心。
但是今天,赵江平却突然发现,陶羽还是有其可爱一面的。他甚至对陶羽有些感激涕零知遇之恩的意思了。他握住陶羽的手羞愧地说了实话:“你是男人,你也知道的,有时候走点神,也不见得就真分不清哪轻哪重。”
陶羽说:“我懂,我能客观看待这个事情,就是我姐和我妈她们想不通。早玩晚不玩,早你没玩,迟早你会想玩。这话听起来无耻,可人人都这么干。”
赵江平被他说红了脸,拍了陶羽的肩,长叹一声:“唉,陶羽,还是你活得比我明白。好,妈和你姐那边有劳你去劝劝,我这两天反思一下,然后去接你姐回家。她可能也需要时间缓冲。”
“行。咱就一言为定,你等我电话。”
跟小舅子意外地定立了攻守同盟,赵江平觉得心里的石头不那么沉重了。他现在是真心悔过,想要和陶曼好好过了。他想自己经过那么多年的努力,差不多拼了老命才建立了这个家,为了一段不道德又没结果的婚外恋就放弃,真是太难割舍了。只是无端的牺牲了李南薇,他心里一痛,但此时除了抱歉和难过,他实在也无暇他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