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竹继续发着牢骚，伊老太太仍然一言不发地当着听众。
厨房里。
我很麻利地煮好了饺子，做饭难不倒我，从小我就跟着开餐饮的母亲生活，做得一手好的饭菜，或许这也是尉迟教授让我在寒假里选择到伊家来做保姆的原因吧。
雅竹看到饺子已经端到桌上，便来到饭桌前，心安理得、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伊老太太此刻已经起床，她颤颤微微地拎着一瓶自己浸泡的人参枸杞酒来到饭桌前，她将酒递给雅竹，雅竹一边微低着头吃、一边头也不抬地伸手接过酒瓶自斟自饮。
心满意足地看着吃得香甜、喝得香甜的儿子，伊老太太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我看着那俩个人配合默契的样子，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了。这母子俩如此极端的习惯决不是几年时间就可以形成的格局，这个小儿子雅竹在慈爱的母亲生活里已经享受了太多的优待，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理所当然的得到，这种太多的得到令他迷失了心智，他不懂得，即使对母亲理应也要有一分尊重与孝心。
我开始为伊老太太有些不值。
吃完饭，雅竹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伸开两臂舒展着，然后翘着二郎腿与母亲聊起了工地上的事。
我静静地收拾着碗筷，眼睛和耳朵却高度地警惕着、收集着这母子俩的信息与对话，并非我想探秘伊家的隐私，实在是有功课在身。
雅竹：“哥哥是不是明天回来？”
伊老太太：“你哥今天晚上11点多的火车到省城，明天坐长途公交车回来，应该是中午可以到家了。”
雅竹：“雅兰和雅梅什么时候回来？她们有没有打电话？”
伊老太太：“三姑娘没有打电话回来，你帮我打个电话找找她，这丫头，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打电话回来了，也不知道她这年过得怎么样？真让人担心，都怪我不好，她本来想回来的……”
雅竹：“她又不是有钱的主儿，来回的路费也不少呢，省点钱给你寄回来还好！她不回来算了，也省得麻烦，呃，老厶呢？雅梅应该回来啊，也没有打电话给你？”
伊老太太：“老厶带着她的孩子看婆婆去了，难得有个假期，雅梅也要陪陪孩子过节，她在她婆婆那边要多呆些时间，嫁人了，就该守婆家家里的规矩。不过，她说她可以在初五或初六回去上班前路过这里过一夜的。”
雅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唉，她过得也不容易。”雅竹很随意地附和着伊老太太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
伊老太太从沙发靠背上拿起电话。
“喂，是老大吗？……哦，他在，你等等，我叫他听电话。”
雅竹“嗖”地一下串起身来，走到伊老太太的沙发旁边，还没有等伊老太太话说完，就从她手中拿过电话，用他粗大的嗓门冲着电话叫喊起来：“你这家伙，菜也不买，饭也不做，觉也不睡，想死啊！”雅竹毫无顾忌地问卷电话话筒喊叫着，坐在沙发上的伊老太太有些手足无措地侧歪着头斜眼盯着小儿子雅竹。
电话中传出尖锐的、却又模糊的声音，然后稍有停顿，雅竹便接着说：“好、好、好，算你狠！”然后，“叭”地一声摁下了电话机。
伊老太太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电话，她慢慢地起身走到那张专用的竹太师椅上坐下，之后不再言语。
雅竹扭了一下身子，搓着双掌，一屁股坐在了伊老太太刚才让出来的沙发上，然后清了清喉咙，有些拘泥地望着伊老太太说：“妈，你看，我这工地上年前就没有发工资，转眼就要到正月十五了，能不能……能不能再借我一点？……放心，我保证还！”
“竹儿，你不能总是这样宠着她，她整天打麻将，天天不着家的，新买的房子装修也不理、不管的，你看你，你这过的还是日子吗？”
“妈——”雅竹拉长了语调叫着母亲：“是我找你借点钱，又不是不还你，扯那么远做什么？！”
他突然间提高了嗓门，吓了我一跳，我转脸望向伊老太太，此刻的伊老太太好像是欠了小儿子债似的，她低下眉眼，而雅竹却底气十足，刚才的那一点拘泥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就是借点钱临时周转一下吗？干嘛这么小气？！”小儿子恢复了野性，冲着伊老太太吼了起来。
“我哪里还有钱？！年底你媳妇刘蓉也是来借钱，说的是借钱，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有去无回？！呶，上个月借的一万块钱的借条还在我手上呢！如果被你哥和你小妹妹知道这钱都被你和你媳妇拿去了，那他们以后就再也不会寄生活费给我了。”
雅竹不再说什么，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伊老太太急忙拉着他的衣袖问道：“屁股还没坐热你就这样走？如果我这会儿死了你也不管？”
“什么死不死的，你的命长着呢，别老是拿死来威胁人！”她的小儿子雅竹烦躁地说，“我现在还没人管呢，我还能管谁啊？！”雅竹一摔衣袖，摇着头气呼呼地走了。
伊老太太看着小儿子“呯”地一声关上了门，神智似乎凝固了，她的眼神定格在门把手上发起愣来。
处于这样一个本末倒置的家庭之中，我也觉得十分难堪，现在，看到这一对母子闹得如此之僵，心里也很是难受。
我倒了一杯温开水送到伊老太太的跟前，“您喝口水吧，该吃药了。”我极力想转移伊老太太的思维与视线，便轻声地提醒着。
伊老太太依然一动不动地定睛望着门与门把手，幽幽的语音中略带有一丝丝颤抖：“你也歇着吧，药放在这里，我一会儿再吃，现在，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先坐会儿。”
我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从卧室里拿来一个药瓶盖，盖中装有许多药片、药丸。
我无声无息地将药盒递给伊老太太，她也默默地接过药盒，眼睛依然无神地盯着门把手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