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出了琼的尴尬。此外,他觉得她变得忧郁了。如果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猫,永远失去与人说话的能力,那才是真的令人忧郁啊。
琼好像故意要失去这种能力,不愿敞开心怀了。
也许她本来就有着忧郁的性格。但至少在过去,她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那时的她,是明朗、快活的。
他反复回味他们多年来的爱。有些爱情,随着时光的流逝,陈旧了,破碎了,褪色了,风化了。有些爱,却像夏天的海水蓝一样沉淀下来,夜晚进入人的梦境,白日又在他头顶的天空展开——这,就是罗滋对琼的爱。
在那些相爱的时光,他们都是易燃材料,只要相遇,就会彼此点燃,燃起熊熊大火。他和她,如凤与凰,在烈火中拥抱,在燃烧中舞蹈。
也许,就像无论多么灿烂的生活,总要归于平静、变为庸常之后才更真实。爱也一样,在转为一种亲情和温情,化为无边无际的思念之后,它才更加可信,可以触摸。
他准备在所有看不到她的时刻都写信给她。像几个世纪以前的人们一样,在精神中、幻想中去爱,爱得完美,爱得崇高。只有爱情升华到精神和神灵的境界,才有让爱高于生命的可能,成为信仰的可能。
他写好了第一封信,但是没有信封和邮票。
他问照顾他的护士小姐,护士小姐说,要邮局才有“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在护士小姐的口吻里,这都是些多么古老而陌生的东西了。
是的,现在的人是不会互相写信的,互联网,早就将住在不同城市、不同国度的人,所有地球上的人,一网打尽了。
罗滋想了想,把那封信小心收起来,拿出手机给琼发信息。
“翻过那座山,再翻过那座山,爱人啊,我是否离你近些了?
我曾受着这阳光的宠爱,这遍野的阳光,爱人啊,它能否证明我的纯洁?”
昨夜,他还做了这样一个梦,梦见和琼登到高高的山岗之上,风掀起她的头发和衣裳,他们在风中哈哈大笑,就像被风挠痒了一样——不,是阳光给他们挠痒了,阳光装满他们的心怀,令他们的灵魂膨胀……
哦,一起去翻越高山,绵绵的青山,他们曾经议论过多次、向往了许久,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从前,的时候,他们一同进入幻想,幻想清风吹拂,草香浸人心脾,阳光暖暖。他们就在这样浑圆巨大的山岗上爬行,偶尔,拥抱着翻滚而下……就在相携着翻越圆润青葱的山坡的幻觉中,彼此共同达到高潮。
八十五阿叩是南方人,在北京工作,纤瘦,戴眼镜,头发微黄,脸颊深陷,一看就是熬夜过多、在网络上消耗过多的人,而网络上的遨游,也正是他的职业需要。
他不是那种“无所不能”的记者。罗滋喜欢他的态度,工作时很严谨,不工作时很放松。
在医院小花园的茶亭里,黄色的小蚂蚁不断地从他们的鞋子一直爬到膝头。
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个病后康复期的老人,有着安静而忧郁的神情,专注地望他们。
这四月的阳光,已经亮如铂金,炎热的日子将很快到来。
罗滋眯缝了眼,双臂放在藤椅扶手上。
“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说。
阿叩笑笑:”因为您许久没到室外来了。”
阿叩准备好了他的采访机,说:”罗老师,我们开始吧!”
“从哪里开始?”
“老一套,我来向您提问。”
“好,我就闭着眼睛说。”
“行,您别用呼噜回答就行!”
八十六阿叩——罗老师,苏光明老师曾经在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并没有把您纳入主流画家群体,但您似乎名声在外。洛克菲勒基金会是因为“减少主义”而注意到您的吗?
罗滋——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什么主义。他们这样的说法,是针对我的本土水墨而言,其实我还有很多,油画、国画等等。
我一直都在思考,并非就是想着要“创新”。当主流美术在争先恐后地“创新”的时候,我却在感受和反思。我的追求,首先是要我自己满意和吃惊。艾略特说:“谦卑是无止境”,艺术也是如此,追求是无止境的。
如果论及世界文化艺术格局,我们必须要看到今日艺术状况的一个显要特征:一个国家的主流艺术可能是世界艺术的支流,而其非主流艺术,却可能融入了世界艺术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