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阅读_伤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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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路是洞州市最繁华的街道。洞州市不大,车子一会儿就到了延安路。

“在哪儿停,市长?”

“你开慢点,从路头开到路尾。”

不用开到路尾,桂阳河就找到了桂阳雨。桂阳雨正在用软尺量着不锈钢广告柱子的直径和广告牌的椭圆面积。

桂阳河戴上大墨镜,从车子里出来。

“大记者,请问,你在干什么?”

“你来得很快呀,哥哥。哥哥,你看,我在取确切的数据。洞州市的这类广告牌有五百座,每座的实际单价不超过两千五百元,可是报上去的数目是每根两万元。五百乘以两千五百元……”

“我对数字不敏感,阳雨。”

“如果每根报上去的价格是三千元或是四千元也许还可以……”

“我说过了,阳雨,我对数字不敏感,但我对你对要做的事情很敏感。这次又轮到谁?”

“什么意思,哥哥?”

“你到车上来。”

“我骑自行车来的。”

“我没有想让你搭便车。你只是上来一会儿,你还要再下去!”桂阳河觉得已经有行人对他格外的注意了,他不能再在路上跟这个家伙继续说下去。

“这个广告牌子工程是由副市长承包的,他一下了就赚了至少八百万!哥哥……”

“你想抽根烟吗?”

“什么?你知道我是不抽烟的。”

“你如果能把你的嘴劲放在抽烟上,我认为对你的身体更加有利。李师傅,你下去一会儿,我跟我弟弟有话说。”桂阳河见李师傅下车关上门后,一把揪住桂阳雨的领子。“听着,你这个大傻冒,我再也忍受不了你了!你今晚就给我搬出去,你想住到什么地方你就住到什么地方,别让我再看见你!胡晓青开车轧死两个学龄儿童的事早就了结,你为什么还要在报纸上重燃战火?儿童的父母已经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你却来为死去的孩子喊冤叫屈!你想成为名记者的野心,我他妈的并不反对,可是你不要拿洞州市来成为你的舞台!我再告诉你,胡晓青是我的同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没有胡晓青,我在这个城市的工作要大打折扣,洞州市人民要改变现状的希望要推迟多少年才能实现!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改变着这个城市的面貌,你不要来起反作用,庄言记者!”

“哥哥,你不要以为你是神明,奇迹是人民自己创造的,只是很久以来,他们得不到这样的机会!好吧,我也承认你的确……哥哥,可是你知道胡晓青轧死两个儿童之后是怎么威胁孩子父母亲的吗?……”

“住口!这些东西不是我所必须感兴趣的!你要把胡晓青的事再理一遍,否则他会叫人拿棍棒捅你的肛门,那我可管不了!下去!”

兄弟两人怒目横视,互不相让。桂阳雨退身下车,猛地关上车门。

桂阳河回到办公室时,叫姚凯马上进来。

“我见过常有苈了,他不想在花博会这件事上主动出击温顺水。你认为呢?”

“这的确很麻烦。”

“我想他是不想再当这个局长了。”

“他可能感觉压力太大。”

“把花博会开完后再来讨论他的事。现在不管他了。我刚才再问你呢。”

“噢……我……也许桂市长会觉得……这实在是不好开口。”

“说吧。”

“金三勇……”

“哈,今天你是第二个提起他的人。”

“是不是有人想……”

“跟现在我们要说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说吧。”

“金三勇一直想获得全市液化气的专营权,如果让他来治理温顺水,应该是小菜一碟,我是说,如果我们答应让他来专营的话。”

“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这个……几面之交吧。我在洞州市呆了这么久,这样的人我还是会认识几个的。”

“好吧,这事让你来处理。如果我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我为什么就不能付出点代价?你一定要提醒他们,不要玩得过火,适可而止。”

“放心吧,桂市长。”

姚凯走到门口时,桂阳河叫住了他。

“姚主任,你还是慢点与金三勇联系。跟这样的人联系,毕竟是下下策。我争取一下,跟温顺水本人见个面,如果能说服他,为什么要去欠别人的人情?”

“这最好不过,桂市长,我也是这么想的。”

33,

秦大政决定亲自出动。他投了几封信,一直不见风云乍起,未免失望。他打了稿子,复印了十几份,装进黑皮包。如果大报不登,那么先找小报的也行。这难道不是农村包围城市之路?先从小报闹起,大报自然不会置若罔闻,必将闻风而起,那样一来,风雨满城,王元材桂阳河之流岂不席卷而去?当然,在找小报的同时,他也将亲自上访,省纪委、中央纪委的门是敞开的!其实,他也将信件投送到省纪委和中央纪委了,只是一直没有回音。他想,凡事都要亲自出马,才有可能被重视。他们每天要受理、要立案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哪里会在乎这样的一封信!只有你在他们面前表现得非常在乎,他们才会在乎你呀。

他上长途汽车站买了上福州的车票,明天出发。他的座位号很靠后了,心想,好家伙,若晚几分钟去,明天的票就买不到了。想到明天可以上省城,他一阵兴奋。

白茹宁留下来的相片并不多。儿童时代五六张,小学和中学时代十几张,大学时代二十几张,到了八鳌之后也留下了七八张——在这些照片上,看不到她的笑容。即便她不笑,依然能激发起人的亲和感。倒是来到洞州市里之后有几张与上面下来的领导、外省来的客人以及外国人的合影,春光明媚。其中有一张桂阳河深陷其中。桂阳河与白茹宁站得并不靠近,可是在他们之间像是有一种莫明的拉力。秦大政毫不犹豫把它烧了。

秦大政会在夜里因为想起白茹宁而痛哭失声。只有白茹宁还能能活着,他对着空气发誓,他宁愿她睡在另一间屋子里,如果她不高兴他一定不去碰她。

白茹宁临走时梳了头。那把梳子上还留着白茹宁的长发,还有她细微的头皮屑。秦大政用白纸把它包上,裹上五六层。关上灯,想着白茹宁的身体和她的面容,秦大政难受得爬起来,取出一根小针,从那把梳子上剔下一小片头皮屑,把它含在嘴里。因为头皮屑太小,很快地,热乎乎的嘴里便感觉不着它了。头皮屑终于含完了,他便把白茹宁的头发含在嘴里,左右抽动。有一天,他抽得劲用猛了点,它断了,他的心也差不多碎了。

开始,房间里还能感觉得出白茹宁的气息,好像她并不曾离开,只是暂出几天,几天过后,秦大政自己身上那混浊的味道便弥漫整个房间。他闻不到白茹宁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也就感觉不到她的生命气息。他真的失去了她。

他心里积存着隐隐的对白茹宁的恨。他恨她为什么羡慕城市的生活,为什么非得嫌弃八鳌那样可以开怀吃海鲜的地方。他说不上有多怀念坐在海边,喝着酒,就着大脚蟹的日子。这样的死不是你白茹宁自找的吗?但是他不愿再往下想了。白茹宁对他的感觉怎样,他并不关注,他关注的是他失去了这样一个绝代妻子。他若不是遇上美人落难,如何才有这样的机缘!重要的不是她对他有什么想法,再说她从来就没有直接向他表白过她的想法——夫妻的磕碰哪怕恶言相向,都在四股交绞中荡然无存,重要的是他对她的感觉——她是他此生真正的骄傲与光荣,没有了她,他什么也不是了,生命的光辉消失了,如同一张布幕上鲜艳夺目的影像消失了,放影机碎裂了,哪怕有再好的故事,也无从放映。

秦大政怕明天上了省城,包里的那十几份东西用完了,家里没个储备,就骑着摩托车到复印店再去复印十份。出了门,他遇上了老董。水泥路平坦延伸,路不大,不过这也可以使得小城显得热闹些。路旁下水口里散发出的臭味逼得人要倒地昏死。老董一见他,便大骂政府官员的腐败与贪婪,秦大政听着舒服顺畅。老董骂累了,一定要秦大政跟他一块儿喝酒销愁。街对面有几家按摩店挨着亮着红灯,时不时地,里面的姑娘会站到外面来看看行人,秦大政望了一眼,了无兴趣。秦大政受不住老董的拉络,与老董一块,找了家简易的临街酒店。一杯下肚,老董的喉咙有了润泽,又开始大骂。秦大政更觉痛快。

喝着喝着两人都没有了节制。老董舌头都转不过来时,有人打他的小灵通。看来是到了散席的时间了。老董走路像舢舨在海浪上颠簸,就是稳不住,秦大政也差不多。老董跟秦大政告了别,一个往西,一人奔东。老董上了一辆三轮车,秦大政却是要自己驾车回家。

秦大政的摩托车疯跑,可是他自己还觉得慢。在往瑞金路拐弯的窄道上,他的摩托车与一辆迎面而来的三菱帕杰罗相撞,他的摩托车在路上打了几个滚,砸伤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学生,他自己则从摩托车上弹出后,仰头撞在帕杰罗车前的横梁上,最后弹到路中央,豪迈地叉开双脚,眼望长空。

法医断定,秦大政违反交通规则,并酒后驾车。三菱帕杰罗还算仁义,愿意为死者支付三十万的赔偿金。

34,

“你在干什么?”索依依问。

她倚在门框上,看着收拾着行李的桂阳雨。他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接着收拾吉晖的。吉晖说她很快就会回来,尽管她并没有丢下同意桂阳雨离开哥哥嫂嫂家的只言片语。

“我的哥哥对我下了逐客令。他要是回来,看到我还留在他的家里,——嗬,你想想,我愿意看到他那时的表情?”

“你惹恼他了?”

“可以这么说。我并没有惹他。我写的是别人。我知道他跟他们有关系。关系!就因为这高高在上的关系网络,下面的百姓非得作出无理方程似的牺牲!人类社会在黑暗中摸索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多少条理已经昭然若揭,我们何必把自己打扮成野蛮人,还自以为这样的错误是时代的错误,是在未来某一时刻可以得到宽恕的!”

“阳雨,当中国人尚未从纠缠他们多少年的恶魔怀中挣脱开来,你却要他们一夜之间看清事实的真相!他们的眼睛可适应得了你所要求的阳光?他们的手臂可承受得起你要求的剑柄?你的哥哥生活在这样的人当中,他就必须与他们同化,否则他就是你,而不是他!他有足够的智力来理解你的说的那些真相,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心力来倾听它们,没有足够的胃口来吸收它们!你把他周遭的丝网给断了,他这只蜘蛛还怎么捕获猎物?你伤了那些他需要的人,还不等于斩了他的手脚?在这肮脏的政治网络系统里,你想当一个吸尘器?”

桂阳雨不说话了。吉晖的内衣、内裤。他想叠好它们,可是它们是那么柔软,好像更适合于揉成一团。

“嫂嫂,你低估了百姓。”

“你是否听过百姓教导他们的孩子如何像现在官僚一样的巧取豪夺?”

“我听过。”

“在你的那些百姓当中,你可感觉得到一种抽象的向善的力量?”

“什么意思?”

“我不要具体的向善,因为那是人的本能也不是人的本能。而作用于人本能的东西,你不要相信。人比猩猩高级,不是因为他的具体性,而是因为他的抽象性。”

“我不明白……”

“你所接触的那些百姓,有多少像你一样愿意为某种抽象的力量而冒犯自己的利益?他们所以想举事,他们在神灵面前乞求的,是他们自己的福祉还是普遍的福祉?”

“嫂嫂,你的要求过份了。这里对道德的抽象要求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嫂嫂。人对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并不一定非得走恶性之路,他可以走另外一条良性之路。问题在于我们对良性之路要么熟视无睹,要么故意破坏它。而多少年来,这样的破坏都是上层的自我利益为准则,然后再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嫂嫂,这样的时代过去了。”

“我不相信他们。我深知人的本性。你善意地理解他们,而他们却不是善意的化身。”

“你相信哥哥?”

“我也不相信他。我不相信人会有根本的出路。你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公义之路,不久你将发现,另一种更难辩解的不公在等待着你。但是,在我看来,这些人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心灵永远也找不到它的归宿。你的任何外在努力,都难以使心灵这只野兽驯服下来。它的本性就是去满足自己,而这必然要损害他人。”

“心灵的问题,”桂阳雨吞了口唾沫,“我说的不是这个。”

“与此无关,又有何义?——我劝你还是不要走。这房子,不是你哥哥的。他没有权力让你走。”

“不是我哥哥的?”

“它是以我的名义建造的。”

“实质上……”

“从法律上说,形式就是实质。如果你还要你的那个实质的话,我还是可以告诉你,这房子是我赚来的。我的稿费。我写了几部不能再叫人恶心的电视剧,它们给了我丰厚的回报。允许我不提它们片名。实质上,你哥哥一定有灰色收入,但他到底有多少灰色收入,我并不知晓。他从不与我谈这个,我也不需要与他谈这个,从中分得多少羹汤。你不需要走。你收拾好了?”

“好了。”

“你是真的要走了?”

“我不想走。但是这里有人不要我住,我留下来不是个好选择。”

“这里有人不想你走。”

“我知道。”

“你还是要走。”

“对。”

“这是性格吗?”

“不,跟性格无关。嫂嫂,这很好理解。”桂阳雨轻声地说最后的话。

“因为他的一句话,你宁愿离开——我。”

桂阳雨无言以对。

“我总是无足轻重。”索依依说着,点了根烟。

“不是这样——抱歉,这句话很无力。”

“作为一个诗人,我明白,语言无法表白一个人的真实感受。但是你的‘不是这样’我听上去,感觉像是吹来一股虚假的风——你可形容得出这样的一阵风?”

“我会来看望你。”

“在这座房子里吗?不是的。”

“洞州市虽小,我们还是可以找到地方好好地……”

“我可不想。我不想在洞州市闹出绯闻。在白宫和白金汉宫闹出绯闻,也许是件激动人心的事,在这里不是。我还不够强大,阳雨。我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强大。也许我有强大的想像力,我却没有强大的甲胄!你可以走,用不着多久,你可以离开洞州,我不能。我没有地方可去。你没必要让我在你走后承担一个清洗工的繁重工作,那样的工作,对我不适合。你住在这里,我们可以促膝谈心,我们可以交换眼神,因为这里没有其他耳目,因为这里没有狗仔队的摄影机。”

“原谅我,嫂嫂。不过我也快走了。我总是要走的。”

“你当然总是要走的!你说很快是什么意思?”

“花博会过后,我在这里呆下去的理由几乎没有了。在这来这里的一段时间,我看到了我应该看的东西,听到了我应该听的东西。我也知道还有许多更重要的我无法窥视,可是,我想对自己说,我尽力了。”

“三天?”索依依问。她对桂阳雨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在意。

“差不多。所以……”

“一场离别的演习。”

桂阳雨垂下眼帘。

“现在可以走了?”好久,索依依问。

“可以。”

索依依把坐在地上的桂阳雨拉起来。她没有松开他的手。当桂阳雨站定,她慢慢地贴近他的怀抱。

桂阳雨轻嗅她的头发。索依依没有察觉。

索依依抬起头。

“我不想吻我,阳雨?”

“我做不到。”桂阳雨轻声地说。

“那好吧,放开我,阳雨,我来为你开门。”

35,

桂阳河到洞州糖厂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温顺水。他向厂长要了温顺水家的地址。厂长自告奋勇要过来(“我马上过去”,他说),他拒绝了。桂阳河暗笑不知这个厂长要过去哪里。桂阳河脱去了平常的整装,换上牛仔裤,浅蓝短袖,尽量使自己像个平民。

桂阳河推门进温顺水家时,温顺水躺在客厅的床上。屋子里有股浓重的砂罐熬汤的中药味。

“温师傅,身体不舒服?”桂阳河说着,站到温顺水的床前,自己搬了张凳子坐下。

“你是谁?”温顺水没有认出这个人经常在电视上出现。他的疼痛高峰刚刚大潮退去,余痛隐隐约约。疼痛已经使他的神经的敏感度降低了许多。

“温师傅认不出我?我是桂阳河。”

温顺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聚集了自己的精神,定定睛,才确信下来。

“桂市长啊。”

“我没想到温师傅身体欠安,要不我会请医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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