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好一会儿都不敢动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微微眯了眯眼,确认自己意识没有任何涣散之后,才又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慢慢低下头,然后那些原本已经倒流回去的泪水刹那间就涌了出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真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哪怕他只能这样看着她,静静的,静静的让时光流逝,一直到老,一直到天荒地老。
可梦里的人正在朝他走来,一步、两步、三步,那么近,他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只听到她轻声问了句:“外面的风雪太大了,你帮我挡着,可好?”
、拾荒(10)
叶至曦后来想,其实这就是一场梦,梦太美,直至不得不醒过来的那一天,他仍旧死守着千疮百孔的梦境,仿佛多留住一秒也是好的。
而在樊长安踏雪归来的这一刻,他终于真真正正明白了那个词,‘欣喜若狂’,不掺半点虚假,也不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惊错之后,猛地起身的刹那,几乎把桌面上的汤饺都打翻了,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确实极致的温和,像是怕一出声,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急切而又压抑的唤了那一声:“长安。”
‘长安’,‘长安’,这个他曾唤过无数次,却从未得到过回应的名字,这个他只要一想到,心里就如同被无数只蚂蚁撕咬的名字,这个他以为今生再也无法当着她的面唤出声的名字,当他再次翕动双唇唤她的此刻,她终于答应了他一声,轻轻的一个字,轻轻的一个“嗯。”
他简直不敢相信,怔怔看了她很久,又怔怔问她:“你怎么没走?”
樊长安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扑哧笑了一下,又重新抬眼看着他。不知怎么的,明明是她决定留下来,明明是她决定来这里找他,可见到他这副模样,她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但又不愿意掉眼泪,于是故作轻松的说:“雪下得太大,航班延误了。我在候机室里等了六个小时,把耐心都耗光了,一气之下,就决定不走了。”
他整个人都处于混乱与心喜的交杂状态之下,哪里分得清她说的只是玩笑话,立马走到她面前,伸手把她牢牢拥入自己怀里,感受到了她的体温之后,才认真说:“明天也别走,后天也别走,以后都别走了,好吗?”
她弯着嘴角笑,可笑着笑着就把眼泪给笑出来了,一滴不差的落到他外套上。她想起那天在西湖边见到他,她跟说他,每次见到他,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其实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她之所以见到他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是因为她发现他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她的大脑和她的心,她对叶家的恨意即便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可她对叶家的人,最不该的,就是产生感情。因为不该,所以要断,所以移民的进程要加速。
她以为所有事情都是可以控制的,可就像范黎绍说的那样,这世上唯一不能自控的就是感情。
坐在候机厅里的时候,潘宜兰把她昨晚悄悄放到李崎房间里的那个手镯再次拿到她面前,告诉她:“你哥说了,这手镯子你要是不愿意拿,就亲自碎了,免得放他那儿闹他的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了,没想到还是被李崎发现,一时看着那剔透的手镯发起怔来。
潘宜兰把手镯塞到她手里,微声叹气说:“我不太清楚这其中的事,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我们一会儿就要离开这里了,按着干干净净走的想法,我应该是偷偷把这镯子撂了或是藏起来,可我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哪个人像叶至曦那样的,完全就是一条路走到底,哪怕是个死胡同也不懂拐弯。我不是想劝你接受他,毕竟我们和叶家的关系不太好。我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有时候做人需要一些冲动,不然等你老了,回想往事,会发现自己连一件不顾一切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可等到那时,你已经来不及去做了。今天这雪下的很大,也不晓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飞,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一个机会,让你好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那手镯许久。其实她早就没把他的话当做玩笑,每次讥讽回去也是因为他的姓氏,因为他的姓氏让她觉得他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异常的可笑。她生日那天,她故意说不认识他,那是她头一次见到他有情绪的起伏,他认认真真的对她说“‘樊长安,我是叶至曦’,可樊长安,这就话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记得我?”那时的她,沉寂已久的心像是被什么很钝的东西突地拨动了一下,发出的声响并不清脆,可就是那一下让她的心觉得隐隐有些无可奈何。
她与他认识十六年,在此之前,见过的次数十个手指头就能数的完,叶至曦于她而言,应该是许多年后有人无意提起,她都要回想许久才能记起的人。可就是这样的叶至曦,莫名其妙的闯进她的生活,莫名其妙的坚持着对她点点滴滴的好,莫名其妙的打扰着她的心。
或许做人,有时候的确需要一些冲动。
她给李崎打了电话问叶至曦在哪儿,然后几乎是跑出了航站楼,外边的风雪大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她知道,有个人,一定会为她挡去所有的寒冷。
叶至曦见樊长安隔了半晌也没给他任何回应,松了松手,扶住她的肩膀,本想面对面再说一次挽留她的话,却见到她脸上有好几道泪痕,当即用手捧住她的脸,一边急切拭去泪水,一边说:“好好的,怎么哭了?”
樊长安弯着眼睛笑说:“我刚想起,我所有的行李都跟着兰姨飞去温哥华了。”
叶至曦一听是因为这个,立马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你要什么,我们现在就去买。”
她回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汤饺,提醒他:“你的饺子还没吃完。”
他这会儿心情好的恨不得往地上跺两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饺子不饺子的,满口说着:“我不饿,一点都不饿。”
结果说不饿的叶至曦,在去商场的半路上,肚子就顶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樊长安起先还以为是他开的车年岁太长,所以暖气发出的声音比较大,再三确认之后,才锁定目标,哭笑不得的问他:“这就是你说的不饿啊?我怎么听着像是要翻江倒海了?”
他只好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像是在给它下指示:“你好歹给我点面子,别叫了。”
她也跟着笑起来,说:“它真可怜,连生日这天都吃不饱。”
他咯咯笑了两声。
她觉得他这样笑起来的声音十分好听,认真看着他的侧脸,温和的说:“生日快乐。”
他正在在十字路口停下车来,亦转头看着她,笑意浓得像是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他说:“长安,今天我很快乐,非常非常的快乐。”
十字路口的街灯格外的明亮,透过玻璃车窗一丝不漏的照在他脸上。她看了他片刻,轻声道:“叶至曦,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从来也不曾听她这样夸他,一时惊住。
她又高兴的笑起来,指着已经转绿的指示灯:“绿灯不走是要扣分的。”
、轻恋爱(1)
chapter4轻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