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今天下午我没什么事,也许你愿意请我吃冰激凌?”
我惊讶:“我以为模特都不吃冰激凌。”
她笑:“这个月我瘦了两斤,可以纵容自己一下。”
我也笑:“请女孩子吃冰激凌是我的梦想。”
那是一间美丽的冰激凌店,深深的店堂,阳光在黝黑的木地板上画出橘黄色的方块,木制吊扇在半空中缓缓转动,把略嫌冷冽的空气扇成阵阵清风。
据说这只牌子的冰激凌,是世界上最贵的,我偷偷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钱包,还好还好。
她说:“我最喜欢这里的吊扇,让我想起《卡萨布兰卡》。”
我看着她,她是值得那辆跑车的。但是那送她跑车的人知道么?他曾和她一起看《卡萨布兰卡》么?他知道英格丽·褒曼游移的眼神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影片的结尾是怎样的么?英格丽·褒曼没有留在卡萨布兰卡,正如有人说过,你不能放弃做第一夫人的机会而留在摩洛哥的一间小酒馆里。
我说:“如果我在卡萨布兰卡有一间酒店,你是否会来看我。如果我请你留下来,你是否会留下。”
说完后又非常紧张,因为太像求爱的话,但我不是那个意思。
当然她明白,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美丽的不事劳作的手,涂着淡茶色的指甲油。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爱上了她,但在那一刻,如果你说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我会觉得像摘掉了我的心。
她说:“如果我们有半年的时间,我就和你结婚,我们到云得米尔湖边租一栋小别墅,那里最美的是秋天和冬天;如果我们有三个月的时间,我就和你私奔,我们租一辆敞蓬跑车,沿意大利东部亚玛菲公路开车到罗马;如果我们有七天的时间,我就给自己放一个假,到长城脚下借老潘的公社小住;如果我们有一夜的时间,我就和你去开房间,我告诉你,狄奥莉丝慕是我是唯一的睡衣……”
如果我年轻十岁,我会对她说我爱她;如果我年老十岁,我会见识她的“狄奥莉丝慕”。可是现在我不能,我说,声音里有太多的感情,听上去荡气回肠,我说:“你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说不下去了,老莫说得对,我不该爱上她,这不是真的。
她微笑:“你见识到了什么叫作沦落风尘吧。”
我久久地看着她明媚如画的微笑,摇头道:“不,我见识到了什么叫作倾国倾城。”
她笑得用手掩住面孔:“我认识的人里面,你最会说话。”
我最喜欢看妩媚的女子不经意间露出一点稚气:“我原本是个最不会说话的人,在你面前,忽然变得会说话了。”
她越发笑得花枝招展,然后,又沉静下来,轻轻地说:“可惜不是真的。”
我看着她,仿佛被人在鼻梁上揍了一拳,原来她也知道,不是真的。
太美丽的人,太动听的话,从来都不是真的。我一直很会说话,对她,对我的前任女友,不温不火,有多么真诚就多么真诚,没有一个用错的词,没有一次失态和失控,就像我拍的那些相片,美丽、洗练,恰倒好处。
真正的感情不是这样的,真正的感情是张口结舌,是笨嘴拙舌,是说错话,做错事,急得冒汗,越描越黑……安塞·亚当斯拍那套沙漠的月落与日出的时候,在撒哈拉如一条狗般生活了半个月。他说:“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说得真好,那才是真的在爱和创作了。
我这只好算调调情,解解闷,拍拍片子罢了。
我爱她的话,她是英国首相也没有关系,何况只是执行主编;我爱她的话,她是皇帝的女人也没有关系,何况只是一个殷实商人。不不,我不爱她们,我只爱我自己。
我不爱撒哈拉的日出与月落,我也不爱北极光,我只爱摆弄相机。
我说,其实不只是对她,只不过此刻她就坐在我面前,我说:“对不起。”
她诧异:“这是怎么说?”
我还是说:“对不起。”
她慢慢明白过来,温柔地说:“可是,我不是你要说对不起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