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之间也很少有交谈,用现在流行的说法,这是得了失语症。我要是老了,不知道会不会变成这个怂样,我是很啰嗦的一个人。
筒子楼里的电路很差,和工厂里几乎没有区别,一块红色木制的配电板上,安装着电表、保险丝、闸刀。这里的电线都老化了,我掰开看过,是铝芯的,很差。当年我在工厂里用的电线都是铜芯的。我对张小尹说,这地方很容易着火的。张小尹和我住在一起,我们没事的时候就在屋子里喷杀虫剂,然后数蟑螂。
前几天屋子里忽然停电了,一秒钟以后电又来了,一秒钟以后又停电了,这样往复了四次。当时我正在看足球转播,而张小尹趴在电脑前面写小说,她没来得及存盘,写出来的2000个字全都废了,而我错过了一个不怎么精彩的进球。张小尹说:〃这供电局怎么回事?〃
我从沙发里跳了起来。我做过电工,知道不是供电局的问题,供电局的电工都受过正规训练,绝不会这么干活。须知,这种干法会把所有的家电都烧成一堆废铁。我冲出房门,破口大骂:〃操你妈!会修电路吗?〃结果我看见邻居老头站在楼道的配电板前面,正拿着一把螺丝刀瞎捅一气。老头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我家停电了,关你什么事?〃
我说:〃操,老鳖。有你这么修电路的吗?把你家的触报器推上去!〃
←虹←桥书←吧←bsp;第57节:第六章换灯泡的堂吉诃德(7)
老头说:〃你骂人!〃
我摇了摇头,跟这样的老头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我捋起袖子跑到他房间里去,借着楼道里的灯光,找到了门框上方的触报器,瞅准了跳起来一推,他屋子里的日光灯噗噗地跳了几下,重新放射出灰暗的光芒。这灯管两头发黑,看来就快报废了。
老头看了看日光灯,然后一步三摇地走进了屋子,顺手把我推了出来,说:〃你放规矩点,谁请你到我家来了?〃他碰地关上门。我隔着门说:〃操,要不是我,你丫现在就被电死啦。〃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张小尹说我脾气不好。我说,我就是受不了有人拿电门开玩笑,真的会死掉人的。这么小的筒子楼,对家要是办丧事,还不得把我烦死?我点起一根香烟,要把电工班的故事讲给她听。这时,对门的老头忽然砰砰地捶我家的门:
〃姓路的,把厨房里的垃圾倒掉!〃
我再次跳起来:〃操你大爷!别以为你年纪老我就不敢打你!〃
我做电工的时候,脾气没这么大,因为技术差,做人也就低调起来。但工人们还是很尊重我,如果我不给他们换灯泡,他们就没法干活,没法打牌,没法打毛衣,走路会跌进沟里。在昏暗的车间里,灯泡是唯一的光源。换灯泡的时候,通常是小李在下面扶着竹梯,而我像个猴子一样爬上去,把坏灯泡拧下来,再把好灯泡拧上去。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时候工人师傅不正经,把灯泡叫卵泡,把灯管叫鸡巴。他们一个电话打到电工班,换卵泡,换鸡巴,就这么乱喊一气。
小李说,爬梯子拧灯泡其实也很危险,如果被电着了,人会朝后倒,从两米高的地方倒栽葱下来,基本上是后脑着地,就是武侠小说里说的玉枕穴。摔得不巧会送命,摔得巧就成了一个脖子举不起来的高位截瘫,别说做爱,就是手淫都很困难。
换灯泡必须得两个人一起行动,这不是浪费人力,一个人爬梯子,另一个人扶梯子。没人扶的竹梯会从墙面上滑溜下来,上面干活的人就惨了,通常摔断锁骨和肋骨,也有人把整个下巴摔碎了。
我们换灯泡的时候,除了爬梯子以外,还揣着几个大白兔奶糖,遇到有小姑娘,就把奶糖掏出来给人吃,然后就坐在桌子上与人聊天,这么一圈搞下来,换一个灯泡得花半天时间……不是虚指的半天,而是实打实的半天,整整四个工时。以前做钳工,都是和泵房的阿姨打交道,虽然她们很香艳,但我毕竟不好意思泡太久。后来做了电工,有机会去化验室,去车间操作室,我发现那种地方全是没结婚的小姑娘,她们香喷喷甜蜜蜜,是电工青年的最爱。我们长时间逗留在她们身边,哪儿都不想去,呆腻了就换个姑娘聊天。那时候凡有人来电工班找我和小李,答复一概是:他们去换灯泡了,去哪里不知道。唐诗云:松下问师傅,童子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们当时就是那个德行。
有时鸡头也会训我们。鸡头说:〃你们他妈的出去换个灯泡,我两圈麻将打完了回来,你们还在换灯泡!〃
小李说:〃没办法呀,换好了灯泡,还帮女工修电风扇,还修电吹风。〃
鸡头说:〃你有没有给她们洗短裤?〃
小李说:〃没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