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给他介绍个女研究生。那次,江学文心想,总算找了个志同道合的女友啦!一进屋,没聊几句,他就拿出自己的诗作请女研究生“雅正”。
那女人扫了几眼杂志,非常惋惜地看着江学文说:“你还是诗人呐”——那神情和语气好像就明摆着是说“你还是个要饭的呐”一样。
自那次以后,江学文大骂“斯文扫地”之余,一气之下把那几本杂志全扔了。原先放杂志的地方,现在摆放了一本厚皇历,这倒很吸引来客的注意力,个个凑过去仔细翻看,上面时运风水,一应俱全,连当天宜不宜理发、适合不适合出门,都注得一清二楚。
今天晚上,即将光临此屋的女子是个渔民的女儿——一个有几座出租楼房、几条十二舱渔船的渔民的女儿。
从介绍人给的相片看,女子长相一般,广东人特有的厚嘴唇,粗宽的鼻梁,向左右突出的颧骨,但头发很黑,很粗,很长。再加上她家里坚强的经济后盾,总能弥补相貌上的不足。
如今,江学文已从一个王尔德式的唯美主义者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生活嘛,不能总是l'artpourl'art。”他这样安慰自己。
找个有钱人的女儿,能省却十年的奋斗。“欲将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有什么比这种境况再悲哀的事情呢。即使奋斗苦挣个十年二十年,好吃好喝都全了,牙口却不听使唤了,那更是悲惨尴尬的事情。
每当江学文表述他的这些思想时,他都连续讲上十来遍杜威的名字。“杜威说过……杜威你们知道吗?他是美国现代实用主义的鼻祖。”
我总在人后嘲笑他:“还杜威杜威地糟蹋人,人家那实用主义跟你这种市侩主义完全是两个不挨一丁点儿边的事情,你可真会扯虎皮做大旗。”
每逢此时,江学文宽容地龇牙一笑。确实他本人也真的不知道杜威的实用主义到底讲的是什么。
对于今天的来客,江学文处心积虑地准备了一个程式,即“存折+世纪末感伤”。
为了不使对方误认自己是个穷光蛋,他把几个红红绿绿的存折“扔”在原先放杂志的地方,那是四五次假结婚挣来的三十来万块钱。
他的设想是,女人来了之后,他准备趁机找个话题“随便”翻抖一下存折,让她明白自己并非奔着她家钱去的一文不名的人。此外,为了显示自己比较高雅,有文化,还准备向她谈一谈世纪末情结。
广东土著女,据介绍人说,是中专文化,听上去起码粗通文墨。江学文想,如果向她抖落一下这种高雅的感伤,一定会增加自己在对方心中的砝码。
为了准备这个话题,江学文把缪塞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重读了好几遍,其中一些颇具诗意的警省长句他还默诵下来,随时准备穿插在谈话之中以作为他深沉思想的调味剂。
不仅如此,为了培养和酝酿情绪,他在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着匈牙利作曲家那首据说谁听了都会自杀的忧伤歌曲——《黑色的星期天》。
听了十几遍,他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问我半天,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外国佬听了此曲会顿起厌世之念。
这曲子里小鼓小锣小号叽里哇啦地蛮热闹,远不如听哀乐那么令人心内沉沉。
在我劝说下,江学文真想出去买盘哀乐听听培养情绪,可时间又有些来不及了。
为了使“世纪末情结”真正地充溢在脸上,江学文努力让我帮他想一些能让自己沮丧消沉的事情。
我开始数落他,满怀恶意和快意地数落他,让他想起自己三十多了还找不着一个不要钱的女人,想起他自己在这税务单位当“总编”干了四五年还没能发财,想起他自己至今仍住在这贫民窟式的公寓里,想起他自己通过“假结婚”挣得的几十万家当连个洗手间都买不起,想起他自己本来是个诗人可如今如此庸俗……
渐渐地,江学文真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了。
20。爱情的“道具”(3)
他走到镜子前看看,我远远望过去,发现镜子里面的那张脸挂满戚容,真有些感伤派诗人的味道。
(bsp;正当他进一步仔细调整表情时,大概是他忽然腹内一阵绞痛,迫使他不得不把悲伤暂且放在一边,飞快地跑进厕所。
从半开的门缝里,我看见坐在抽水马桶上的江学文的一边脸。
我忽然觉得他立刻渺小了,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变成了一个世俗的再俗不过的俗人,臭不可闻的大便味道,把他刚刚萌发的诗意与“忧愁”表情完全摒斥到万里之外……
第三部分
21。日常生活中的“冒险”(1)
江学文全身紧张,两只胳膊僵硬地支棱着。他开着辆借来的雅马哈tzr型摩托车,在公路上飞驰。
我坐在后座上,把头盔上的挡风玻璃推上去,眯着眼观瞧路上的景致。
“喂,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忽然看到江学文后背上的衬衣被汗水湿透,而且黏糊糊地靠上去很不舒服,我便问。
江学文脖子僵挺着,没敢回头,只是高声说:“我又没开过几次摩托车,开慢了又怕被巡路的警察抓住……”
“你不是有摩托车驾驶执照吗,怎么可能没开过几次车呢?”我心里一惊,双手搂紧了江学文的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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