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宝在黄老汉家将养十余日之后,伤势已然痊愈。其实他伤势并不十分严重,只是痛失亲人之后,颠簸流离几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个好觉,若不是他身子比同龄人强壮许多,早已支撑不住。黄老汉夫妇每日用打来的山鸡配着山蘑炖汤给赵金宝补养身子,等他伤好的时候,已是精神饱满,人也胖了许多。
赵金宝身子一好便再也闲不住,不是帮着黄老太在家操持家务,就是和黄老汉一起到地里干活。这天午后,闷热异常,老两口便在院里的树下支起一个小桌子,拿着蒲扇和赵金宝闲聊。突然之间赵金宝想起一件事,对着黄老汉问道:“大爷,我来这么长时候,都忘问咱这叫村叫啥名了。”黄老汉听后哈哈大笑,说道:“我俩也都老糊涂了,你不问我都忘说了。咱这地方叫河湾村。”赵金宝忙问道:“咱村里有没有一个从嵩山那边嫁过来的人?30多岁。”老头想了想,说:“有是有,不过死了好多年了。”还没等黄老汉说完,黄老太就接过话头说:“就是村东头那个祥仁家的,可好一个闺女。你问这干啥?对了,还和你是本家呢,叫凤英。”赵金宝又详细的问了赵凤英的相貌,和自己记忆中的容貌丝毫不差。受尽苦难得到姑姑的音讯,谁知却是噩耗,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边哭边说:“那就是我姑。”黄老汉两口听后先是大吃一惊,见赵金宝痛哭不止,急忙宽慰,黄老太跟着又陪了不少眼泪,好言宽慰半天之后,赵金宝才止住眼泪。
黄老汉见赵金宝哭得伤心,急忙岔开话题,说道:“娃呀,别哭了,人那,都有那一天。你今后怎么打算啊?”赵金宝听后,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心中十分茫然。自己今后怎么打算,总不能在这住一辈子?黄老太瞪了老伴一眼,说道:“娃,别听你大爷瞎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住吧,没事。”黄老汉道:“你懂啥,我又不是撵孩子走。在咱们这饿是饿不死,可孩子才这么大,总得找个活命的营生,学个手艺啥的,攒点钱,过几年娶个媳妇,不是好好的一家人家。你以为我是撵孩子走呢?”黄老太给老伴一顿抢白,不再接话。赵金宝年纪小,心中全没主意,听黄老汉的语气,好像有什么门路,问道:“大爷,婆,我岁数小,也拿不了啥主意,家是回不去了,有啥活干,给我说一个,不怕吃苦。”
黄老头停下手里的蒲扇说道:“庄稼活你干的咋样,顺手么?”赵金宝点了点头说:“老人家,我也是土里生,土里长的,从八九岁就跟着爹给地主干,庄稼活大都拿的来。”黄老汉伸手拍拍赵金宝宽宽的肩膀,说道:“前年刚开春的时候,从山西过来一个财主,叫吴太富,据他的管家说是因为在当地得罪了人,才搬到咱们这。到了这之后,盘下了原来咱们本地一个大财主黄善文的庄园。听人说,给黄善文不少的袁大头,现在黄善文全家都到洛阳去住了,还开了店铺。这个吴掌柜有钱,可是人很好,不像别的地主老财欺负人。去年年景不好,免了不少人的租子,还救济不少穷人。”老头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不过这家伙很奇怪,人家买地的时候都是挑地势平整的,能浇上水的,可他却偏偏买山脚下,半山腰那的地来种,并且钱还和好地一个价,他的管家献东升有次喝醉了说,他们初来乍到的,到咱们地面上混饭吃,不敢和咱们当地人争好地块,就是求个平安。这不,一来二去的,咱们村南边这几十里的山差不多都被吴太富给买光了,后来还在这座碧龙山山脚处建了一个大宅子。”虽然心里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和这个吴太富有什么瓜葛,可是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黄老汉缓缓的吐出一口旱烟,继续道:“这吴太富招长工短工很多,按说他家的地根本用不了那么多的人,可是基本上去他那揽活的没几个不留下的,眼下他那长短工已经小百十人了,最近几天听说他们那又开始要人,你去试试,中不中?”赵金宝连忙答应,心里暗想:将来自己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老两口。
第二天上午,黄老汉带着赵金宝来到吴太富庄子不远处停了下来,只见门前已经三五成群站着二十多人,黄老汉叮嘱几句之后,便转身回家。赵金宝忐忑不安的走到门口,只见这个宅子有差不多十亩大小,南边紧靠陡峭的山坡,其他三面都是一丈多高的围墙,四个角上都用方砖垒砌着塔楼,吴太富确实人如其名--太富。
这时,从院里走出一个人,身形高大,脚步稳健,四方大脸上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健硕。只听那人说道:“管家叫你们进去。”虽然只有几个字,却声音洪亮,把众人嘈杂的声音给压了下去。在这人的带领下,一群人走进吴家大院。
院子中央立着一堵影背墙,墙的前边阴凉之处有两人戴着眼睛,坐在两张摆满笔墨纸砚的桌子后。两张桌子之间站着一个瘦高个,四十岁上下,戴着一顶酱色瓜皮帽,瘦长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却透着精明。瘦高个和两个账房先生说话的时候露出满口黄牙,牙根居然是黑色的,让人看后很不舒服。见人已经到齐,瘦高个朗声说道:“各位,我是这里的管家――献东升。如今到处都在打仗,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可咱们吴掌柜是个大善人,看不得别人苦,所以今天来扛活的全都可以留下。”赵金宝本来害怕人家嫌自己年纪小,听这么一说,和众人一样喜悦非常。献东升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来,别乱啊,扛活的到王先生这,护庄队的到韩先生这边,由咱们总炮手单老九看看大家的本事。”话音一落,众人乱作一团,大都纷纷向王先生的桌子涌去,只有六个人走向韩先生。
庄稼人也不知道排队,挤作一团,赵金宝比别人矮着半头,夹在一群庄稼汉中间被人推来推去,被人在脚面上重重的踩了几脚,急切之下喊道:“别挤,别挤。”“嫌挤啊,有本事就去那边啊,护庄队多威风,还每个月二十块现大洋。”不知是谁用力在赵金宝背上一推,猝不及防,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头撞在一个人的后腰上,被撞之人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被撞之人正是前来参加护庄队的六人之一,回头一看,自己居然被一个比自己矮着一头的孩子撞得趔趄,说不定今天参加护庄队之事便会因此失败,哪能不气,对着赵金宝肩头就是一拳。这人是练武出身,力气极大,一拳便把赵金宝打到在地,赵金宝如果倒地之后不再起来,这气也就消了,可赵金宝自幼习武,身子刚刚倒地,便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那人一见赵金宝身手敏捷,显然练过武,便认定刚才是赵金宝故意让自己丢丑,火气更胜,飞起一腿直奔赵金宝面门。旁边有人说道:“王老三,你怎么和孩子怄气,这孩子也是,无缘无故撞人。哎哟,可别踢坏了人。”原来是和王老三同来之人见他将赵金宝打倒在地,便出言相劝。
赵金宝见他一脚踢来,脚法凌厉,那里容得思索,左脚向前跨出,转到王老三身子左侧,避开这一腿,同时右手对准其肋下就是一拳。赵金宝虽比王老三力气小,却是自幼习武,这一拳劲力不再寻常成年人之下,肋下又是人身一个要害之处,打得王老三哎哟一声,疼痛难忍。本来凭赵金宝的功夫不能一击便中,王老三见他是个孩子,凭自己的功夫三两下便能将其料理,掉以轻心之下又一次人前丢丑。只气的他嗷嗷乱叫,飞身扑上,连连出拳。这王老三功夫确实不弱,也是这一带有名的拳师,全力出拳之下,呼呼生风,打得赵金宝毫无还手之力,仗着自己身子灵活,王老三又气愤之中出拳,不免招式散乱,一时之间却没被打倒。
正在报名的众人也不在吵闹,都看这两人打架。王老三十几招都没将赵金宝打倒,又见众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说什么“以大欺小”,反而沉气静心,没出三招,抓住赵金宝前胸衣服,往怀里一带,用肩膀一一撞,把赵金宝撞出五尺多远。接着飞身上去,挥拳便打,要解心中这口恶气。
这一拳直奔赵金宝胸口,若是打个实在,赵金宝非当场吐血不成。王老三一拳打出,心中暗道:不好,自己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要收拳却已不及。忽然,一只大手握住王老三的手腕,就如生铁浇铸一般,硬生生把这一拳的去势阻住。众人望去,原来是这庄里的总炮手单老九。
单老九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是鄙夷王老三,或是担心赵金宝,放开王老三的手腕之后,伸手把赵金宝从地上拎起来。赵金宝身子虽不沉重可也将近百斤,可在他手中却若手提婴儿一般。单老九也不管赵金宝,而是转过头对献东升说道:“我看这孩子身手灵活,不如跟着我打个下手,算是护庄队的,东家那群宝贝疙瘩正好需要人喂,不过他小,这月钱就减半吧。”虽是商量的口气,可语调中竟如命令一般,自有一股威严。献东升是管家,自是管着单老九,可对这命令般的话语竟一点不生气,微微笑道:“老九兄弟说话,那有不成的道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以后跟着咱们总炮手可要好好干,别辜负你老九叔和我一番好意。”本来是单老九一番好意,献东升却偏偏把自己也牵扯进去,对单老九点名要的人也加以回护。
王老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僵立当场,本来想凭自己的功夫挣这一月二十块现大洋,被赵金宝闹得当众出丑之后,悔不该拳脚相加,如今连总炮手和管家都维护这孩子,就算自己勉强在这干下去,必定处处受挤兑。想到这,对着献东升和单老九一抱拳,转身离去。和王老三同来之人见他离去,思索片刻,一溜小跑追赶王老三而去。
那群庄稼汉开始同情赵金宝,等听到赵金宝小小年纪,一个月却有十个现大洋的月钱,不由得暗暗妒忌,后悔自己怎么不去撞那王老三,可忆及王老三那呼呼生风的拳头,便不敢往下想去。
献东升随便找几句话打个圆场,一群庄稼汉又开始围着王先生闹哄。单老九这边却只剩下4个人,每个人打一套拳,再问会不会用枪之后,由韩先生记下五个人的名字、籍贯之后,便全部留下。单老九见一切办妥,转身对赵金宝5个人说:“你们跟我过来。”大踏步奔向东面一个小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