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消耗过大,一沾到枕头就深深入睡,依稀记得豫让坐在床沿,握着我的手,低声喃语,云丝般长发披散在我的被褥上,长长黑发浓艳,末梢微鬈,散下来揉在素白被褥间,煞是好看。我捏了一缕在手中,滑滑的,很舒服,他樱花般的嘴唇凑过来润润地擦在面颊上,清香漫溢,梦里都是满满的甜蜜。
颜儿,颜儿。一声声低吟浅唱般的温柔呼唤,我跟着那声音望去,眼皮却象粘住了一样睁不开来,我伸手揉了揉,手掌小小的,不过盈寸,原来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心障中。
四周是一片冰蓝色。
脚下绊到一根横斜的枝条,一个踉跄,向后跌落,水花四溅,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口鼻中涌进大量清水,不停呛咳,呛得嗓子生疼,水岸上只一双冷冷的眼。
我呜咽着求救,娘亲,救我,救救颜儿。
她如同陌路人,抱着双手,看着我在不深不浅的水中上下。
娘亲,为什么不拉颜儿一把,颜儿会很乖很乖的。
她覆下身体,水波荡漾中有她的倒影,离我这么近,又这么远,她的嘴唇一张一合,颜儿没有听娘亲的话。
四肢都没有力气,瘫软下来如打死的小兽,我的身体舒展开来渐渐向水的深处沉去,眼泪从眼角淌进无暇的清水,眼睛分明还看到娘亲的表情,黑色睫毛垂下来在清盈碧透的脸上画出惊心动魄的弧线,五官光影明灭。
气泡从嘴里吐出,肺部最后一丝空气抽空,整个人变得很轻很轻,仿佛能随波逐流,心心念念地还在重复着那句话,颜儿听娘亲的话,颜儿没有不乖。
她始终没有向我伸出她的臂膀,我做了什么,使得娘亲要这样对我,身体碰触到水底的一刹那,她的手伸进来,这样的深度,她却轻而易举地打捞住起了我。
我回到岸上,扑打着她,哑声大哭,那哭是因着恐惧,水渍印了她一身,湿透的长发粘在她衣上,娘亲扳过我的肩膀,摇了摇我,柔软的手指拭了我的泪,将我软软抱在怀里,我刚够得她胸口,于是将头埋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轻拍着我的发顶,娘亲要去了,颜儿要照顾好自己。
我心一惊,娘亲离逝时最后说的正是这句话,她让爹爹出去,只留我一个人在身边,身子绵绵地靠在软枕上,一贯精光四射的眸子黯淡得象夏末的荼蘼,惟有一点点殷红留着芬芳的验证,她的手伸过来摸摸我的脸,一寸一寸,那么仔细,手这么冷。
我手指含在口中,含糊地叫,娘亲,抱抱。
她的眼角有水的痕迹,唇边还含着笑意,良久,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在寂静的屋里竟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把那声音里的爱念、无奈、宠溺、不舍一一传达到我心底,手指插进我的头发,一下下帮我梳理着,娘亲要去了,颜儿要照顾好自己。
心脏收缩成一团,痛得不能自己,自梦中睁开眼,看看窗外天未亮,一片墨黑,是黎明前的时分,手中抓着条彩色的丝带,宝光隐隐,正是豫让束发的那根。
远处传来尖细的呼啸声,起初是一声,急促,蒙蒙的天穹,一声长长尖啸。四周有了回音,窗外骤然大亮,不是天的颜色,我眯了下眼睛,是有人施的回天咒。
整个山头亮得如同白昼,照得每个人分毫必现,狐族的长老高举法杖立在众人之间,脸色阴暗,一双眼竟是瞎的,狐族大多是黑眼,睫毛又重又长,像湮着两汪碧沉沉的潭水,长老的眸子猛一看丝毫无光,再看时泛出诡异的碧色,令人心生寒意。
他将头缓缓转向我的方向,停顿在那里。
我心一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开口:“本族的圣物墨荷草被盗,就连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收集的汁液也一并被取走。”
果然原本墨荷草生长的土地,被连根拔去,留下那个浅坑与残留的几滴红色汁液。
“这几日,族中守备森严,没有外人入山,只有内贼才能做到。我王已经追踪贼人而去,我召集众人至此是要查出是否贼人还有接应。”他环顾一周,“有谁不在!”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齐声道:“我们都在这里,未曾离开过。”
“我知道有个人失踪了。”一把腻得化不开的声音,分开人群传了出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印入眼帘的先是一双红缎的鞋子,纤秀漂亮,顺着脚向上看,纯白的衣裙,上面织著几不可见的淡花,裙摆上围着一圈粉嘟嘟的绒毛,走路有风,风带幽香,再向上看,衣领略微敞开,肌肤雪白,锁骨精致,她盈盈走到我跟前,抬眼对着我笑,唤我:姐姐。
我眼睛一瞬间睁圆,烟红,烟红终于长成了年轻女子的形态,双十年华的无邪与妇人的风情融合在一起的美人儿。
“长老,我方才点了人数,除了青鸾留在后山,其余人均未离开苍狐山,除了她――”她纤纤手指象玉葱一般指着我,“她的师傅燕少游不见了。”
师傅,他们怎么能怀疑到师傅身上,不去说师傅与紫菡姑姑的渊源,他拿了那墨荷草又有何用,狐族可能当它是宝,可对我对师傅而言,不过就是一颗带着灵气的仙草罢了。
长老深思了一下,脸上略有犹疑。
“长老难道忘了,墨荷草不但能为本族选出媚狐,还能为王指定出狐后的人选吗?”烟红好心地提醒着,“燕先生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莫非……”
我紧紧咬住嘴唇,抵抗着体内每一根筋骨、每一寸皮肉里传来的尖锐的刺痛。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狐后是由墨荷草挑选出来的,是不是这就意味着狐后只能是狐族的女子,容颜啊容颜,你真是傻到了家,难道一个凡间的女子能够真正与狐王相守终生吗。
我竟然忘记了,我是人,而豫让,豫让他是妖。
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容,因为任何一点的表情变化,都足以让我心底早已贮满的泪倾巢而出,但是,我现在惟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这种证明着自己的懦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