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走后我的生活平静了很多,我用时间平复自己波澜的心,我觉得这个城市很空,大街上也很空,每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从来都不是面带笑容,他们的行色匆匆,我的貌似从容。工作已经变成了鸡肋,我开始怀念单纯的读书时代,我开始怀念那种纯朴的校园氛围,我对自己说,木子,走吧,离开这个空洞的城市,去看看世界的模样吧。
你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当心受到了伤害,瞬间想到的就是逃离。逃离这座城市,逃离熟悉的街道,逃离嘈杂人群中可能会遇到的相识的脸孔。觉得陌生无比安全,离开这座城市,就好像离开了所有曾经的过往一样。用一种并不存在的将来安慰自己,离开这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给自己报名了法语培训班,因为想去欧洲所以语言是必须要攻克的一个关卡,法语的优美听说了很久,也仰慕了很久,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生的分叉,我可能都没想过要这样近距离的去欣赏和接触这一种异域的美好。半百说,人生的际遇就好像是蝴蝶效应,一环扣着一环,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只是因为你扣在了当时的这个环上。在那个记忆中最炎热的夏天,我每天下班后持续的奔波穿梭在城市的地下铁,偶尔停下来听那些卖唱歌手单薄的歌声,总觉得莫名心痛,那些悲伤的歌啊,没有经过悲伤的人怎能明了,,,,,,
法语课的老师是一个法国女子,一个班级20个人左右吧,女孩子居多,环肥燕瘦,可是我的眼神没有聚焦点。我经常从法语书中抬头看着黑板做笔记,前方空灵,除了黑板还是黑板,我不跟同学交流,我只是一个人来,然后,再一个人走。我似乎彻底的从我之前贪恋的世界里抽身而出,绝对或者零,没有中庸。
这是一个短期的法语培训,强度比较高,一周五次,每次三个小时。虽然英文底子还不是很差,但是一个全新的语言对我来说,还算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特别是在失去精神支柱和焦点后,它有如雨后清新的竹笋,嫩嫩的绿绿的充满初恋的味道,新鲜的展示着我之前没有看见过的青蓝的天。那时候一周五天,我都在和法语甜蜜的恋爱着,我忽然觉得人生也不是特别的茫然,失去后总会有新的得到,只是心的位置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航标。
班级里有一个奇怪的女生,每次都到的特别早,齐耳的短发,平凡的五官,很普通吧,照例应该不会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我每次看到她心里就会感觉有些温暖,她平淡的面容总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光芒笼罩着,偶尔微笑我知道她也只是在笑自己,她也不和别人说话,总是一个人来,然后,再一个人走,课间休息的时候就在看足球报。那是被98年法国世界杯充斥的炎夏,喜欢足球的女生,内心总有些特别的执着吧。
小微啊,难道除了足球报,你的眼里也是一片大雾茫茫吗?
班级里女生多了,嘈杂便也就多了。不出三五天那些女生们都混熟了,嬉笑打闹让我想起曾经给过我温暖的学生时代。而沉默的小微则显得很突兀。我曾经想过,这个女孩子身上似乎有一种软甲在保护着自己,别人看不到,她自己才知道那有多厚重。她上课很少发言,每次老师提问的时候,她总是深深的埋下自己的脑袋,好像鸵鸟一样,课桌是她虚拟的沙。我坐在她的后面,虽然她总是背对着我,我很少看到她的脸,但是我居然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范例,要根据这个造句,含一些比较复杂的语法,很不幸的,在众多跃跃欲试的脸孔中,老师挑中的是我前面的鸵鸟,这一次的沙是隐形的,埋不了她低垂的脑袋。小微有些窘迫和紧张,她的手没有张力却紧紧握着,脸有微微的红,眼睛一直没有正视过前方,她径直冲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在准备一路小跑下来的时候,老师叫住了她,她的答案中有些语法是不合适的,老师让她自己改,下面鸦雀无声。小微显得很茫然,我觉得她一定想不出应该有的合适答案,她一定在后悔怎么就这样轻易的冲了上来后回头的路这么难,她唯唯诺诺着似乎在思考似乎在发呆,黑板和她之间的距离近于手臂却远于天涯。我居然在这个时候提醒了她,这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很突然,虽然我的声音并不响但是小微却听到了,她飞快的在黑板上写下我提醒的答案,回头吐了吐舌头,等我缓过神来,那个背影又在我的前面细微的呼吸了。小微啊,在你表示感谢和轻松的时候,眼神依然是没有焦点的,你所看到的世界里那片大雾何时才能散开。
那天回家的路上,经过霓虹璀璨的外滩,我忽然想起小微吐舌头的片断,那个孩子应该有一颗感伤的脆弱的坚强的单纯的孩子的心吧,这让我一个晚上心情平静。
法语教室在六楼,每次上楼都如同走一条岁月的甬道,直走,上台阶,一格一格,过道处转弯,台阶永远在那里,而每一次上去,都只是为下来做一个铺垫而已。小微还是很少和别人说话,也许是因为上次我的帮助,她对我不像其他人那样生疏。有时候会回头问我借笔记,还给我的时候微笑着吐吐舌头,而我会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看她带来的足球报,时间就在白纸黑字间无痕。我们是交叉的两个人,交点只在周一到周五晚的6点到9点半。
小微正式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学校外等车的车站上。那天,我们一起从教室出来,走下六层楼的阶梯,一路走到车站。夏天晚上的风吹去了我们青春的头发,霓虹闪烁着这个城市,大街上人来车往,空气中有潮湿的味道。原本是一直沉默的,我总是想转头努力给她一个微笑。但在当时,那似乎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小微忽然说,跟你说话很累,因为你太高了。之后我居然轻松的做到了微笑,心安静的好像刚出生的婴儿,眼神没有杂质很纯净。小微啊,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跟你说些什么,我该感谢那个夏夜晚风的日子吧。
那个晚上的风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记忆里,尽管我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经过了那么多的人,看过那么多城市的霓虹,但是小微带来的风,只得一种。
小微是个方向感很差的孩子,基本上不记得路,我跟她说了很多次我到了外滩后坐车的车站在哪里,她永远都是一脸的茫然。她说,她只记得家与公司的往返,经常去的酒吧与家的往返,还有学校,公司还有家的往返。小微还去酒吧阿,我有些诧异的问。在我印象中,她就应该是温婉内向有些许自闭的孩子。跟酒吧似乎是两个世界。小微挑高了眉毛,淡淡的说,是啊,有时候会去那里喝一杯,沉淀一下自己的心。我喜欢小微的眉毛,是从没有修剪过的那种,不像很多的女孩子为了配合脸型还有妆容,会把原本青春的眉毛拔的惨不忍睹然后画上奇怪的颜色。小微的眉毛是黑色的,弯弯的垂在眼睛的上面,不漂亮但是很安详。
时间总是把人留在原地,却把场景换掉了。我和小微不咸不淡的相处让我觉得很舒服,这是那么多折磨后心灵平静下来的一个驿站,我只想留在那个驿站,但是小微要走了。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可以维持原状,一切如常,但时间总是走的比我们快,我们还来不及适应新鲜,就已经被时间带走了。
一个月的学习很快结束了,毕业考以后大家最后一次坐在一个教室里拿成绩单和证书。这一次我坐在小微的旁边,我可以感觉到她侧面的呼吸,还有她弯弯的眉毛,想到今后可能看不到了,心隐隐有些抽动,我对小微说,我留个电话给你,我们有空出来喝一杯吧。小微拿出笔记本,我很认真地写下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还给她的时候感觉自己如释重负,虽然这一次我是将主动权拱手相让了。
我要先走了,你跟我出来一下好吗?
小微叫我出去后,给了我一封信,然后说,回家再看吧,我先走了,再见。我微笑着看着她有点红的脸有点紧张的颈部有点不自然的手指,眼光目送她走入那个时间的甬道,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走道和楼梯里都很安静,似乎从来都没有人进来过,其实那个人已经走了。
小微的信我真的是留到回家后再看的,一个人在车站等车,一个人走外滩光怪陆离的道路,身边缺少了正面侧面还有背面的呼吸,我觉得情绪有些郁闷,到家了洗了个澡,点烟,深呼吸,把胸闷透过烟圈散放,然后弥漫着整个房间。
小微用的信纸很特别,淡淡的蓝色,似乎有树叶的味道,字写得很不错,清秀却有力,有些乱但是很有章法。这应该不能算是一份情书,词句有些哀怨有些悲伤有些不舍有些倔强,她告诉我对我的好感,但是也告诉我她会在不久后离开,写信给我只是想让自己没有遗憾。这个傻孩子,说出口了的就有了期盼,如果等不到答案,怎么可能不遗憾呢,,,,,,
我又点燃了一根烟,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会想起从前,我刚从那道伤害的门里出来,我不想再进去,我也不想让小微进去,她的离开说在我的前面,我只是没有告诉她,我的腿脚也在天涯。我把信纸折好,重新放入那个信封内,感觉似乎从来没有打开过,但是我心里明白,那些烟丝已经沁入心扉。
我还是要继续过我自己的生活,法国留学的签证在办理中,而我能做的除了等待还是等待。闲下来的时候想起那双弯弯的眉毛,居然会由衷的微笑,心里的暖流汩汩的,在这个夏天却显得微凉。
没有束缚的生活是可以恣意呼吸的,虽然这样的呼吸形单影只未免孤独,我把日夜颠倒着过,以为这样可以在别人清新的时候沉睡,在别人沉睡的时候清醒,在别人爱的时候藏匿,在别人睡去的时候爱着。白天不懂夜的黑,因为白天看不到夜的伤悲;黑夜不懂昼日的白,因为黑夜看不到昼日的释怀。一个星期就这样颠倒着过去了。
睡意正酣的下午,家里的电话响了,我依旧在自己的睡梦里沉醉,感觉那是天堂的铃声,春暖花开,天使们有着灵动的翅膀,清风拂面忘却悲伤,我不想在那样的梦里醒来,我害怕醒来后的惆怅无法散去,我担心醒来后的失落如影随形。只是打电话的人很执著啊,铃声一直响到我不得不接起来为止,这是小微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在知了都不停歇的夏日午后,在天使们带着翅膀撤出天堂以后。
小微的声音有点紧张,我早就说过,遗憾无处不在,因为期盼所谓的答案。
“你在睡觉啊,声音听上去哑哑的。”其实小微的声音很好听,童声犹存,很清脆,好像江南春天的菱,水而不涩。
“嗯,昨晚通宵打牌,早上才睡下的。”相比之下我的声音很沙哑,我不知道我的似睡非醒是不是让小微觉得不快了,所以打起精神。
“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小微的不咸不淡努力掩饰着她的想关心,我忽然觉得有点心痛,我似乎看到了以后小微受伤的样子,我还没有回答而小微继续说着,“嗯,其实我是想问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之后是有些难堪的沉默,她不言我不语,有些尴尬的沉闷。“嗯,我看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说些什么,是接受还是拒绝,我的口忽然间失去了颜色,只有苍白的无言默默。打破僵局的还是小微“是不是觉得很意外阿?”说这样的话需要勇气吗,我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这个女孩子让我感觉到勇敢还有坚强。她一步一步的按照自己的思想行走,她要的答案似乎与我无关。
居然连第一次我们的约会也是小微提出的,这个孩子的成长轨迹一定孤独,孤独到所有的决定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意识,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已,而我是陪衬的影子。
第一次的约会,是在人来人往的百盛门口,约在了7点我6点50就到了,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宽大的t-shirt迎风而动,贴在我的皮肤上,微凉。这个炎热的夏天啊,终将结束了吧。我看到小微的时候约是7点零5分,让我有些诧异的是她居然穿着一条黑色的背带裤,这让我在瞬间想起了蹦蹦跳跳穿着背带裤的天真的兔子,心微微的发涩,小微把我记忆中已经有些深刻的埋葬翻了出来,让它暴尸荒野。我想我的微笑有些尴尬。
“对不起啊,迟到五分钟,其实我很早就到了,刚才在楼上打了一会儿游戏机。”小微浅浅的笑,一个月后再见小微,曾经是我心底深处有些期盼的事情,但是在当下却惘然。
“没关系,其实我也只是到了一会儿而已,怎么样饿了吧我们去吃晚饭。”我努力让自己变得轻松,试图掩盖那些回忆的尸体。
可能年轻的孩子骨子里都深埋着童趣的影子,小微走路也是蹦蹦跳跳的,似乎世界在她的脚下就是一张有弹簧的床,快乐的反弹可以让她积蓄下一次弹跳的力量。我想起曾经也是孩子的兔子,孩子是不具有杀伤力的,在她长大成人之前。
去吃了kfc,在第二食品商店的楼上,因为麦当劳的人满为患,既然无法成全我那就成全小微了。我的胃口并不是很好,但是我并不想影响小微的胃口,她喜欢吃辣的东西,所以给她买了辣鸡翅还有辣汉堡,小微有些不同于其他女孩子的特质,她总喜欢抢着付钱,掏钱包的速度很快。当然,没有吃饭让女孩子掏钱的道理,最终这个孩子金钱无用的理论还是败在我的坚持之下。
现在想起来,那天我的沉闷可能给了小微些许的打击。她是满心欢喜我是满腹心事,吃饭的时候有些冷场,我的回忆片段性的闪回,那种错觉让我心悸。偶尔抬头面对小微的脸,感觉言语苍白无力。小微有些泄气了,吃完饭她说,“嗯,我回家了,今天谢谢你。”张口是透明的无色,心可能有些惨淡的灰。
“那么早啊,才8点,我们再去打会儿游戏机吧,我也很久没有打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言语色彩斑斓,看到小微的脸有些许光芒重现,我忽然觉得很心安。
小微是个独立的孩子,即使是在合作打游戏的过程中,她依然表现得没有依赖,我有些好奇她的生长环境,同龄的女孩子应该是撒娇应该是粘人,可是她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脸上的冷静有些肃杀。我在刹那间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一个人离你很近,其实很远。
我提出送小微回家,她同意了,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不,你陪我走回去吧。”我欣然,夏夜里的晚风,吹拂着行走的人们,有淡淡的淡淡的忧伤,街灯下的身影很长,路的尽头总有些许的孤单在黑色的阴暗角落里掩盖着自己的怆然,我选择视而不见,但是我选择不了忘却。我们沿着淮海路一直走,夜晚的淮海路过了陕西路向常熟路那一段很安静,两边的梧桐树伫立,被夏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身边三三两两擦身而过的人群,路在我们的脚下,岁月在我们身后。
一路上自由轻松的聊天,时间似乎走的很快。一个人走路总觉得漫长,而两个人可以把这种漫长变成另一种向往。其实小微很健谈,特别是说到足球的时候,简直是滔滔不绝。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女孩子会对足球如此的了解,那一向都是男人的世界。很多女孩子看足球也就是看那些特别帅的球星而已,但是小微不同,她会分析战术评价正场比赛的攻防球员各自的表现失误,很专业。这让我惊讶。过马路的时候,我很自然的向后伸出我的手,却在伸手之后停顿了。我怎么了,我和小微才刚刚认识,怎么就如此贸然的伸出自己的手呢?可是,还没有等我把手收回来,小微冰凉的手指已经握入我的掌心。没有任何的突兀和不自然。她欣然的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害怕一个人过马路?
是我想的太多了,她,只是一个孩子。我牵着一个孩子的手穿越横道线,绿灯闪烁,我拉着她小跑,她有些急促的呼吸,我回头看到一脸肆意的笑容。到了对街后,我们各自自然的松开了手。夜色中,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有些红,却庆幸着这深沉的可以掩盖一切的黑夜。
居然很快,小微家的街口就到了。小微让我不要送了,我便也没有坚持。挥手说再见。目送小微的身影消弭在夜色的最深处,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点燃一支烟,打火机在瞬间燃烧后瞬间熄灭,然后我听见小微的声音,她似乎微笑着在对我说些什么,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街,川流不息的车辆淹没了她的声音,我始终听不清楚,可是我选择颔首让所有的一切随着吐出的眼圈散落在空气中,轮回而永恒。
小微,我希望今晚你能有一个安稳的好梦!
开始陆陆续续办理去法国留学的事情,琐碎而繁杂,一个小小的纰漏都足以导致一切从头再来,所幸我有的是流之不竭的时间。我依然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小微,我希望她可以是我心里春天发芽的一棵小草,然后忘却夏天,跨越秋天,穿过冬天,永远都留在那个温暖的悬崖。距离真的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让一切美好和不美好彻底的立体化,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放大再放大,最终直接伫立在你的面前,无法逃避无处藏匿。我想起那个夜晚,我和小微之间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只是那个夜晚以后,或者说多年以后,那样的距离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了。香炉里的沉香屑,不是谁的第一炉香,却可能是终结的掩埋。
小微,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回忆可以是品茗时香气四溢的空气,我努力向这个方向走着,但是我控制不了你的背道而驰。一个初秋的下午,依然是下午,依然是睡意朦胧的我,依然是自我旋转的陀螺式的小微,依然是淡淡的,说,有空吗?见面吧。苍白的言语,无踪的脚印,你的假装漫不经心,我的没有理由疏离。
挂上电话,我叹了一口气,小微,离你越近我越不由自主地觉得,我离伤害咫尺天涯。
第二次的约会,在人民广场,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那里,那里人太多了,感觉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安静,没有一个角落可以让人心远离嘈杂远离人群。但是我没有料到的是,多年以后在异乡的我,经常想起的,居然是这个夜晚的风,这个夜晚的星星,还有,这个夜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