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和平当时被送到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进修。部队院校的系和班不是按专业分的,而是按照自然序列编排,倪和平在五系八队。八队的三十几个同学情况都跟倪和平差不多。他们都是来自于各部队,都是有背景的,都是在上山下乡年代被特招进部队的,都是在部队从事文艺或体育的,现在都落伍了,都需要寻找出路了,于是都被送到这里来,等镀金并取得护身符之后再转业,以便今后能有一个好前程。可见,部队对他们是负责任的,因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子弟兵”。
八队的学员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基本上都是大龄青年。不知道是那个时代过分提倡晚婚的缘故,还是他们都是贵人,很难找到能配得上自己的人。这也倒是好事,因为这样他们在这两年还可以顺便谈情说爱解决终生大事。倪和平就是在国际关系学院进修期间与钱进军相识并且结婚的。
八队的学员对自己当时的处境也是清楚的。按照社会上当时流行的说法,他们那也是一种待业。不但待业,而且待嫁或者待娶。所以学员搞对象的劲头比学习大。八队的女学员当中文艺兵吃香,文艺兵吃香的原因是她们比体育兵漂亮。女人一漂亮就显得温柔,并且漂亮是一种转换器,能够把一个女人身上某些缺点也转换成优点,比如把脾气大转化成有个性,把大大咧咧转化成大气,甚至可以把身体弱转化成娇贵,所以,搞起对象起来,女人的漂亮与否是非常重要的。
男学员当中体育兵吃香,体育兵身体好,身材高大。同样是搞对象,男人的身体好加上高大威猛就具有竞争优势。在男体育兵当中,又以篮球兵最吃香,因为篮球兵尤其高大,特别具有爆发力。钱进军不是篮球运动员,钱进军在部队是搞游泳的,但是搞游泳的钱进军个子大,可以以假乱真。
倪和平在部队文工团的时候,并不是最漂亮的,最漂亮的是那些没有背景而完全凭着自己的特长被特招进部队的,而漂亮就是她们身上最主要的“特长”。但是在八队,倪和平的漂亮优势就明显显露出来了,并且就跟她当年上山下乡在人民公社的时候一样,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这也难怪,十几个女学员当中,跳水的跑步的耍宝剑的投铅球打篮球的占了一大半,再加上一两个名花有主的,倪和平还不鹤立鸡群?就是在几个文艺女兵当中,倪和平虽不敢肯定比她们都漂亮,但至少比她们大方。女人的大方也是一种美,这种美在部队里面会被放大。所以,倪和平很快就被那几个篮球运动员锁定。
钱进军其实并不是篮球运动员,但是仗着自己个子高,加上老爹的职位最高,所以在几个打篮球的人堆里并不显弱。同样是高干子弟,职位高的与职位相对较低的还不一样,别的不说,单看教导员对各人的态度就能分出了高低来。
不知道是干柴烈火的原因还是钱进军穷追不舍的原因,反正倪和平很快就被钱进军俘虏了。说实话,男人的穷追不舍也非常重要,穷追不舍会给女人这样一个感觉:他是真心爱我的,只要他是真心爱我,那么即便他身上有一些缺点,为了我,他也会改的。很难说女人的这种想法是对是错,但是倪和平是经不起别人穷追不舍的。一个三十岁的老处女了,还能经得起高大英俊的高干子弟穷追不舍吗?被俘虏是必然的。俘虏之后,有一次他们队要跟校队举行篮球对抗赛的时候,倪和平才发觉钱进军不是打篮球的。但既然已经被俘虏了,也就认了。倪和平自我安慰:游泳运动员身材比篮球小子更匀称。
没等毕业倪和平和钱进军就结婚了。结婚之后,强大的钱氏家族马上就张罗着把他们的关系从原来的部队调到基建工程兵。当时倪和平父母对亲家的这个做法还不能理解,想这不是要转业了吗,如此一番岂不是多此一举?没过多久,疑虑打消。倪和平钱进军刚刚去基建工程兵报到,马上就被集体转业到深圳。那时候深圳刚刚建设特区,急需各种人才,而他们正好符合革命化、知识化、年轻化、专业化,当即就被分配到对口的政府管理部门。并且赶上了好时机,通过配售的原始股顺利地发了财。
一九九一年,身为重庆江北区教育局小科长的欧阳健陪领导来深圳出差,倪和平和钱进军夫妇二人设宴款待欧阳健,款待他的领导。其实款待他的领导就是款待欧阳健,并且比款待欧阳健本人他还要高兴。欧阳健好不容易进入第三梯队,这次跟领导出来好好表现一番是非常重要的。
钱进军那时候正春风得意,老爹虽然退位了,但庞大的钱氏家族还足以为他避风遮雨,所以钱进军到了地方上之后进步的非常快,比在部队的时候快多了。钱进军有一次对倪和平说,说一个人进步快慢其实也是有遗传因素的,并以他老爹为例,说他老爹解放的时候资格并不是很老,但是抗美援朝的时候有幸进入空军,空军是新兵种,提升的速度比陆军快,并且在林彪事件之前正好因为一件小事而得罪了吴法宪,所以林彪事件中老爹非但没有遭受影响,还成了反对林彪反党集团的英雄。同样的例子现在又在钱公子身上重现,如果转业的时候不是来到深圳,而是在其他城市,比如在重庆,哪有机会让他发财?哪有机会让他平步青云?钱进军说的是实话,本来他一个游泳的,进修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国际关系专业,要不是靠着深圳是一个新城市,怎么能正好谋到好位置?最近这两年来,正当老钱感到危机和压力时,老天爷再次帮忙,公共关系竟然成了最热门的专业,比前几年的工商管理都吃香。你说这不是命吗?
钱进军主动请欧阳健和欧阳健的领导吃饭表明钱进军大度,表明钱进军对倪和平的信任,表明钱进军对自己的自信,还表明他作为老高干子弟所特有的豁达。这种自信与豁达把小男人的醋劲挤出了体外,使他还能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对待欧阳健。
关于欧阳健与倪和平的初恋,早在国际关系学院进修的时候倪和平就对钱进军彻底坦白了,与倪和平当年对政工组坦白的一样,就是拉了一下手,并且在狗叫的时候吓得抱了一下。当时倪和平跟钱进军强调,欧阳健只是她的初恋对象,并不是初恋情人,因为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达到情人的程度。钱进军相信,钱进军跟她偷吃禁果的时候就相信了。倪和平不是钱进军第一个女人,甚至不是他的第二个女人,因此钱进军有经验,这个经验比社会上传说的那些经验还灵验。钱进军还没有“验红”就知道倪和平是第一次了。第一次的女人身上的肌肉是蹦紧的,不管她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哪怕是她自己主动的,女人第一次的时候身上的肌肉都是蹦紧的,而不是第一次的女人,哪怕她叫的欢,哪怕她用鸡血造假,哪怕她假装非常害怕,但是有一样她装不了,那就是她身上的肌肉,浑身的肌肉。那天倪和平浑身的肌肉都是蹦紧的,钱进军从那以后就相信倪和平了,并且从相信到珍惜,从珍惜到专一。
钱进军甚至还跟倪和平分析,分析她跟欧阳健之间其实并没有发生爱情,理由是:他们在一起相处那么长时间,如果发生爱情,恐怕早就不止拉手了。
“不是爱情是什么?”倪和平问。
“是感情,”钱进军说,“是一种同志之间的朋友之间的感情,这种感情有时候会被人误解成爱情。事实上,感情是很容易被转化成爱情的。如果当初你们不是在那种特殊的年代和特殊的场合,比如换上一个能够让你们安居乐业的时间和空间,那么他或者是你就有可能把这种感情转化成为爱情。”
“那不一定,”倪和平说,“同样的时代,同样的场合,为什么牛德望就想把我跟他的‘一对红’转化成为爱情呢?”
倪和平对老钱非常坦白,连当年牛德望追求她的事都向他汇报过。
“那不一样。”钱进军说。
“怎么不一样?”倪和平问。
“同样的年代和场合,对你和欧阳健只是人生的一个驿站,但是对当时的牛德望就是人生的归宿。”
这下倪和平不说话了,倪和平觉得钱进军分析的很对。
既然老钱对欧阳健大度,那么倪和平对项茹梅也就大度。欧阳健回去的时候,倪和平没有忘记给项如梅捎上一套化妆品。倪和平有很多这样叫不出名字的外国化妆品。倪和平在一个有实权的政府部门工作,虽然没有钱进军那样显赫的职位,但也独当一面。深圳离香港近,香港人喜欢送礼,倪和平对行贿受贿还是非常警觉的,但是对诸如化妆品这样的小礼物她还是接受的。倪和平发现,水太清则无鱼,如果自己太廉正,廉正到小礼物也不收,反而让对方不塌实,对方甚至会以为他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准备为难他,这样,假如他在今后的业务中真的遇上什么麻烦,第一个就想到是不是你在整他。所以,诸如化妆品这一类的小礼物倪和平那里不少,根本用不了。化妆品不能吃,往脸上涂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还不如送人。
项茹梅在收到倪和平的礼物的时候,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感动,但是想到她和老钱能在深圳款待欧阳健和欧阳健的领导,感觉既然老钱都能那么大度地对待欧阳健,自己绝对不能太小家子气,于是非常高兴地接受了,并且还利用上班的时间花公家的话费往深圳打了一个电话,叙旧,感谢。
项茹梅用这些化妆品的时候,立即受到同事的关注。一个以前老是炫耀自己老公有钱的女人告诉项茹梅:这是世界顶级化妆品,每套价值超过万元。项茹梅算了一下,自己每天早上往脸上抹的那点东西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工资?不敢用了。
不敢用也晚了。纪委开始审查欧阳健,毕竟,一万多元一套的化妆品不是重庆一个像欧阳健这样级别干部的正常消费。
审查结束了,证明欧阳健清白无辜,但是他却错过了提拔的一次机会,要是等到下一次,天知道猴年马月,说不定就永远没有下一次了。欧阳健心灰意冷。但是项茹梅却从这件事情当中受到启发:既然倪和平能够做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
项茹梅问欧阳健:你比倪和平家的那个老钱差吗?
欧阳健想了半天,说除了家庭背景之外,其他方面不见得,起码我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本科生吧。
“背景有什么用?”项茹梅说,“都什么年代了。”
项茹梅又问欧阳健:我比倪和平差吗?
欧阳健想都没想,马上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欧阳健只能摇头,哪怕他心里觉得项茹梅确实比不上倪和平,这个时候他也会摇头。这是常识,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的基本常识。再说欧阳健也确实觉得项茹梅在许多方面比倪和平强。倪和平敢一个人夜闯野狼坡吗?倪和平能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欧阳健吗?如果能够,那么当初部队来特招的时候,她为什么不通过自己的父亲为欧阳健也争取到一个同等的机会?所以,欧阳健这时候的摇头至少有一半是真心的。
既然我们俩口子不比他们俩差,别人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
项茹梅给倪和平打电话,把欧阳健被审查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倪和平听了之后感觉是自己犯了错误,至少是好心办了坏事。好心办了坏事心里面也难受。
“正好,”项茹梅说,“我对欧阳健说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倪和平糊涂了。
“感谢你。”项茹梅说,“你说一个破教育局有什么干头?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天天忙的像孙子,不干正好,要不是遇上这件事情,真要是被安排了个不高不低的位置,想走还不好意思走了呢。”
“你们不想在重庆干了?”倪和平问。
“是的。”项茹梅说,“现在有门路的哪个不往特区跑。王思蜀现在也‘忘思蜀’了,跑到珠海去了你知道吧?”
王思蜀来珠海倪和平当然知道。倪和平不但知道她跑到珠海来了,而且还知道她到珠海之后跟老公离婚了。
“这事你要跟欧阳商量好。”倪和平说。
第三章工作还能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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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茹梅当然跟欧阳健商量过,去年王思蜀离开重庆去珠海的时候项茹梅就跟欧阳健商量过,但当时欧阳健刚刚从副科长提拔为科长,并且已经进入第三梯队,势头正旺着呢,项茹梅的话根本就说不进去,只好作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欧阳健仕途受挫,仕途受挫对项茹梅说不定是好事,她正好可以说服欧阳健早日逃离苦海。
“要去你去,”欧阳健说,“重庆不是蛮好吗?青山绿水,早出晚归。朋友这么多,周末看父母,天伦之乐,干吗要走?”
项茹梅气得给倪和平打电话,不知道是诉苦还是求救。这一天倪和平往欧阳健办公室打电话,问欧阳健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欧阳健说,“她这山望着那山高,都四十岁的人了,折腾什么呀。”
倪和平做自我批评,说都是她那套化妆品惹的祸。
“快别这么讲,”欧阳健说,“这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只是一个借口,欲加治罪何患无词。其实是我自己对当副局长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就没有‘跑官’。当时你给我那套化妆品的时候局长在场,如果他要有意提拔我,这事还用‘调查’吗?如果我要是想当官,回头转手就送给局长夫人,不是顺理成章吗?”
“还是怪我,”倪和平说,“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起来拿两套,一套给项茹梅,一套给局长夫人。”
“凭什么?”欧阳健说,“拍马屁也轮不到你呀。”
“也不是拍马屁,”倪和平说,“要说这化妆品我家里多得是,多拿几套也无所谓。”
倪和平这样一说,欧阳健突然似乎动心了。是啊,凭什么她家化妆品用不完,而我们家用一套就要被审查?项茹梅问的好,难道真是我们学历低能力差吗?不是。难道完全是家庭背景的缘故吗?也不是。王思蜀该没有什么家庭背景了吧,不也是去珠海了吗?同样是当科长,在重庆和在深圳的收入相差那么大。既然如此,我干吗一定要拒绝去深圳呢?
这么想着,欧阳健就问:“深圳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吧?”
“当然,”倪和平说,“不过凭你的学历和专业,这边我帮你想想办法,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过了几天,倪和平又来电话。这一次是直接打到他们家,项茹梅接的电话。项茹梅在电话里面热情了半天,问:要不要找欧阳健说话?
“跟你说一样。”倪和平说,“要是过来只能当老师,你们考虑一下,如果行,就从区教育局开证明,证明欧阳健有实际教龄。”
“这个没问题,他本来就是当教师出身的。”项茹梅说。说完之后,觉得分量不够,又补充一句:“不用考虑了,只要能去就行。”
倪和平愣了一下,说你们还是考虑一下吧,这是大事,考虑好了明天答复我。
放下电话后,项茹梅把情况对欧阳健说了。
“教师的待遇怎么样?”欧阳健问。
“再怎么样也比重庆好。”项茹梅说。听口气她像是老深圳。
欧阳健没有说话。第二天上班给倪和平打了个电话。倪和平说:教师的待遇并不比科长差。
“那就去吧,”欧阳健说,“去了至少随了项茹梅的心愿。”
“那你自己呢?”倪和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