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片人心叵测人心不古人心惶惶的世界里独自沉浮挣扎,也不怕我万一不小心被人拐去卖了或是活活累死冻死挤死在这片复杂的天地里?
于又一是我老爸,胖、圆、蛮横霸道,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他不顾我奶奶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历任连长、团长、师长……不久前刚刚升任d市大军区总司令员、上将。老头儿憋着一股劲儿,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非常不幸地烧到了他的亲闺女我头上。
我叫于菲菲,女,过完这个新年后正好满二十岁。据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刚好是四月,那一天军区医院产房外的桃花已经开到荼靡,雨点般的花瓣纷纷沓沓地从半空中旋转飞落,彼时那凄美动人的情景让正在病房里揣着我喂奶的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吟诗的兴致:
“咳咳……啊,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她这样满怀深情的一念完,当时旁边正在给我拾掇尿布的我奶奶就对她说:
“要不这样,这丫头干脆就叫桃花吧,于桃花!朴素、简单、还喜庆,芬芳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我妈妈当然不同意。我奶奶那头话还没说完呢我妈妈当即就连同她怀里正在吃奶的我一起抖了抖,我妈妈正气凛然地说:
“当然不行!谁敢给我女儿起这么个贱名儿,看看我钱芬芳不跟他拼命才怪!”
怨不得我妈妈。我爸爸出身将门,从他爷爷起到他这一代三代单传,第四代竟然好死不死偏偏生了个女孩儿,我奶奶不高兴也正常,接到家里的报喜电话时我爸爸还在部队里头带着兵操练呢,得了消息以后他连医院都不想来,家也不回,一个人跑到军营后山上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独自惆怅去了,据说我奶奶让人过去无论怎么劝他他都不肯回家!
说到这儿您大致也应当明白了吧,对,我就是那悲催的从刚一出生起就被一大家子人嫌弃了的小可怜虫!我爸爸他太受打击了,惆怅自己后继无人,我奶奶虽然也郁闷没能抱上孙子,但到底也没好多说什么,牢骚两句也就该干啥干啥去了,就是私下里没人的时候老对着我爸爸念叨:
“第一胎是个丫头那就丫头呗,等再过两年芬芳把身体养好了,你们看着再多生一个吧。”
按我妈妈的话说他们那是痴人说梦。她爱美,年轻的时候身子板苗条,脸长得也挺俊,那个时候就已经是d市军区政治部歌舞团一名很优秀的歌唱演员,就现在她还仍然活跃在中华大地的艺术舞台上,如今已是国家一级演员,省音乐家协会副主席,按她自己的话说生了我她就已经挺对得起我们老于家的列祖列宗了,他们居然还想要第二个?!要生就让他于又一自个儿生去!
我妈泼辣,生个闺女没人疼她就自个儿疼去。从小她就惯着我,什么东西都给我买最好的。当然,与此同时她也会可着劲儿地折腾我,我五岁开始她教我学钢琴和舞蹈,六岁开始学书法和绘画,可我没天赋,什么东西都学得半吊子,满瓶不响半瓶咣当,我那瓶子还咣当咣当响得厉害,也就书法上还挺出众,但也许因为性格使然,我有时能把一手遒劲圆润的赵体楷书给活生生地写成狂草!穆北说:
“你不去学狂草那还真是可惜了。”
这个我同意。我打小时候起就挺调皮,没事儿和大院儿里的孩子们一起爬高上低,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成群结队地偷溜到部队菜地里去偷黄瓜、摘西红柿、捉蛐蛐、采野花,把好好的蔬菜园子给折腾得面目全非,这都是我干的事儿!我野,是部队大院里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中公推的孩子王,当然我长得也挺招人,主要是因为我妈她会打扮我,给我穿各式各样漂亮的花裙子,还变着法子每天给我梳头发,我打小就留长头发,我妈给我梳马尾、扎两条可爱的小辫子,有时候也会弄个小披肩,用漂亮的小发卡卡住,那个时候看来特时髦特洋气。当然,依我的个性就是再好的衣服也穿不出什么好来,早晨人模人样地出去晚上再灰头土脸地回来那简直就是常事儿,所以如果我挨揍的话那也是常事儿。
我爸他没儿子,一腔热血全倾注在了部队那儿,对我也疏于调理,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平时对我就不严厉,比如这两个月他新官上任,一到任就折腾着要整风,提倡“艰苦奋斗、节俭为民”,硬生生把我妈半个月前给我买的飞机票给整风成了火车硬座?!
我提着行李正举步维艰地往广场台阶下走,忽然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手,接着就听见一个男孩的声音说:
“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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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头是说过我长得比较招人吧?请众位童鞋们相信,身高一米七零、外形疑似邻家女孩的我绝对有吸引男生上来搭讪的潜质。彼时我站在火车站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张着嘴错愕地看着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的大男生:
高、瘦、上身穿着一件半旧的驼灰色棉袄,下身是一条破旧的已经洗到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的棉鞋已经不大能看得出颜色了,但这一身落魄的打扮并不能完全掩盖住他的清秀出众,就算见多了穆北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此刻我也无法昧着良心完全否认:他的的确确是一个——落魄了的帅哥。
请众位童鞋们千万不要试图把此人肖想成一匹伪装成了黑马的白马,这位仁兄在我遇到他之前的的确确就是咱们国家千千万万劳苦大众中最普通的一枚。我抬头看着他明显盛着一丝期盼的眼睛问:
“什么?”
他看看我,略略不好意思地伸手指了指我身边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外加一个满得几乎快要拉不上链子的双肩包,声音小小地说:
“行李,十块钱,我可以帮你送上车。”
我“哦……”略略出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这个瘦削青涩的大男生,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跟着老师去泰山采风时遇到的辛劳的挑山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