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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又打回了原形,两年前一到城管系统就是副政委,现在还是他妈副政委,而且是管政治思想工作的副政委,连过去管过的后勤也不分管了,监察大队上上下下没人把他当回事。真是义愤填膺啊,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啊!这他妈叫什么世道?怎么好心就没个好报?当领导的怎么这么忠奸不分?方清明无所事事,又开始写文章,发泄自己对整个城管系统的不满,这回不是报社约稿了,是自己投稿,也不是吹捧周秀丽了,是请教问题,这些请教还大都发出来了,是发表在各报“为您服务”栏目里的,请教者的署名都是“一个女城管干部”或者“几个城管干部”。请教的问题计有:作为一个城管女干部,狐臭严重影响工作怎么办?作为几个斑秃患者,我们深为自己的形象影响城管干部的集体形象犯愁,请问有何最新科学疗法?“我是一个城管干部,因为工作需要,必须经常面对被查处者,可我过敏性鼻炎很厉害,天天鼻涕拉呼,这么丢人现眼该用什么办法及时处理?”周秀丽和城管委的头头们并不知道如此虚心求教的人都是他,曾在会上说过,要城管系统的同志们不要再这么出洋相了,向各报请教这类龌龊问题时最好署上真姓大名!
“八一三”大火一烧,得知大富豪娱乐城门前的那片门面房严重影响了救火,方清明估计有关部门非查不可,又兴奋了,一夜没睡着,浮想联翩,回忆历史。这一回忆,许多事就想起来了:去年有一次,他跑去向周秀丽汇报刘茂才攻击领导的言行,正碰上苏阿福在周秀丽家。他看得很清楚,苏阿福是送了东西的,起码有烟有酒,烟酒里面是不是藏了钱?藏了多少不清楚。后来,不知是过了十天还是半月,又看到周秀丽在办公室打电话,要钟楼区城管委的同志们灵活一点,收点占道费,让苏阿福把门面房盖起来。方清明还记得,区城管接电话的那位领导同志好像挺为难,说是才拆了又建,只怕不好对上对下交代。周秀丽便说,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啊?上面是我们市城管,我们不查,谁会查你?真是的,有钱都不知道赚!
嘿,嘿,还真想不到啊,五十岁的人了,他的记忆力竟然还这么好!
方清明激动不已,连夜写了封举报信,是故意写在城管委文件打印纸上的。做办公室副主任时,这种质地很好的文件打印纸他可没少往家里拿,擦屁股虽说硬了点,垫鞋底还是挺好的。原倒不想匿名,反正他不打算再做周秀丽的人了,把周秀丽拉下马,送进去最好。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妥。倒不是没这个胆量,而是不知道周秀丽是不是真收了苏阿福的钱,如果没收他就是诬陷了,为了留条退路,才署名“一个正派的共产党员”。信往哪里寄?又费了一番踌躇,可以考虑的单位不外乎这么三个:市委、市纪委、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市人大最初并不在方清明的考虑之中。可想来想去,想出了一堆问题,周秀丽不是一般人物,和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王长恭的关系太不一般了,只怕这三个单位没一家敢认真查,搞不好信还会转回来,落到周秀丽手上。真正敢查周秀丽的,应该是王长恭的对头,是个不怕王长恭而又想要王长恭好看的人,这个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市人大主任陈汉杰!
这么一来,这封必将引爆政治炸药库、也许会将长山干部队伍炸得四分五裂的匿名信便在八月十四日一早,由方清明亲手投入了市人大门口的信箱。投信时,方清明是个不起眼的中老年晨练者,正在碎步小跑,只在信箱前停了不过几秒钟。可方清明认为,这几秒钟必将改变历史。投下了这颗必将改变历史的政治炸弹后,这位晨练者继续向前一路小跑时,面前已是一片令人兴奋不已的血肉模糊了……
然而,期望中的血肉模糊却没发生,这么重要的举报信竟没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不知是陈汉杰疏忽了,没将这封信批转给有关部门,还是陈汉杰批转了,有关部门不理睬?如此严重的受贿渎职问题竟然没人认真查处,周秀丽还他妈人模狗样的在那里做她的城管委主任,三天两头下来检查工作。有关部门只抓了钟楼区城管副主任汤温林和一个管片小干部,罪名也不是批建违章门面房,竟还只是疏于监管!周秀丽打过的那个重要电话没一人提起过,不知是不敢提还是上下串通好了,想共同蒙混过关?更蹊跷的是,钟楼区城管委账上还真没有收取占道费的任何记录,检察院办案人员查了几次都是扫兴而归——当然,是不是真查也不知道,周秀丽这女主任的后台可是太硬了,是他妈的省委、省政府领导,谁敢找死啊?!
方清明便也不敢找死了,心里诅咒着世道的可恶,脸上却不敢露出任何兴奋的痕迹,还在自己的副政委办公室里和同志们一起发牢骚,说是这城管真没法干,动辄得咎,是你的事不是你的事都往你头上赖!对周秀丽,方清明更是赞不绝口,不断有意无意地透露说,自己当年是周秀丽调来的,不是周秀丽,没准他现在已经下岗了。这倒也是实情,有几个分到企业的战友就先后下了岗,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原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这番反腐倡廉的壮举人不知鬼不觉,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致命的损害。这是有经验的,早些年在部队因为提拔问题,他也写过这种匿名信,告他们师长,上面不睬也就过去了,那位师长后来对他印象还挺好,让他升到副团职转了业。因此,方清明冷静下来后,马上想到了改正归邪问题,决定好好总结一下前一阶段的经验教训,继续努力去做周秀丽的人。从历史经验来看,这是完全可能的,他当年能重获那位师长的信任,今天也必能重获周秀丽的信任。
万没想到,周秀丽偏在他准备改正归邪的时候找他算账了,要他去谈谈。
是在周秀丽的办公室,方清明进来后,周秀丽正在看文件,连头都没抬。
方清明心虽虚着,胆气倒还壮,一开口就表现出了坚定的本位主义立场:“周主任,我正要向您汇报呢,都气死我了,它市检察院抓人抓到我们区城管委来了,还查账,四处乱翻,同志们意见大了去了,都说是鬼子进村了……”
周秀丽没理睬,伸手抓起电话,拨通后说了起来:“王省长吗?那件事我安排好了,您放心吧!他们翻不了天,我周秀丽还就不信了,一身正气会被诬陷!”
方清明心里一惊,马上紧张地判断起来:周秀丽是不是真在和王长恭通话?
周秀丽仍在和电话里那个不知是不是王长恭的人说着:“好,好,王省长,我知道,我知道,池子大了什么乌龟王八蛋没有?我不气了,您放心,尽管放心,我一定经得起这场政治风波的考验,不会给您丢人的!唐书记和林市长也都挺关心,都和我说了,不要被一封匿名信吓倒,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说罢,放下了电话。
方清明这才又插了上来,谦卑地笑着问:“周主任,您……您找我?”
周秀丽的脸一下子变了,竟于突然之间现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像刚发现方清明进来似的:“哦,哦,方副政委啊,来了?快坐,坐,我找你随便谈谈!”
方清明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不管刚才和周秀丽通话的人是不是王长恭,有一点很清楚,周秀丽已猜到或者查出匿名信是他写的了,否则不会给他上演这种威胁的武功戏,便益发觉得周秀丽脸上灿烂的笑容极端可怕。
周秀丽在那里极端可怕地笑着,还放下架子要亲自给方清明泡茶。
方清明如大梦初醒,一跃而起:“哦,周主任,我来我来,这是我的事嘛!”
周秀丽便任由方清明去泡茶,口气也变了,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二人的蜜月时期:“老方啊,你知道的,好茶叶在上面那个柜子里,还是去年你经手买的呢!”
方清明又发现了攻讦办公室主任刘茂才的好机会,一边泡茶一边说:“周主任,去年的茶叶哪还能喝啊?今年的新茶老刘咋不去买呢?我在这里时和下面交代过,每年新茶都得去买,陈茶只能用来招待一般客人!让领导喝陈茶,真是的!”
周秀丽便接过话茬儿随便谈了起来:“老方啊,你在的时候显不着,你这一走啊,办公室很多事还真就没章法了。我前天还严肃批评了刘茂才,文件打印纸也不管好,扔得四处都是,让谁拾到了在上面给咱来封匿名信啥的,不找麻烦吗?!”
方清明心里一动,很想附和一下:那封匿名信很可能就是谁在拾到的文件纸上写的,因此和他没关系。话到嘴边却又及时收住了,不对,这是不打自招!周秀丽只要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匿名信是写在文件打印纸上的?他可就无言以对了。
方清明按下了一瞬间的愚蠢冲动,保持着精明的沉默,继续聆听领导的教诲。
周秀丽实是狡诈,比当年部队上那位直率的师长狡诈多了,见他不上套,叹了口气,又诱导说:“老方,我知道你下去后有些情绪,可这能怪我吗?干部评议是按市里规定搞的,作风建设的措施嘛!我真没想到对你的评议会这么差,结果出来真吓了我一跳哩!怎么办呢?末位淘汰嘛,也只能让你先下去了,得理解啊!”
方清明连连点头,语气沉重:“我理解,我理解!周主任,说实在的,我……我真对不起您啊,我是您要过来的,是您的人,评议成这个样子,太丢您的人了!我知道,让我下去您也是没办法,但凡有点办法也不会这么做,我是您的人嘛!”
周秀丽摆摆手,挺和气地批评说:“老方啊,不要说什么我的人你的人!你是我的人,我又是谁的人啊?我们都是党的人,国家的人嘛,我们是同志嘛,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工作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口气益发和气了,“你对我有些误解,有些意见很正常嘛,可以当面向我提嘛!一个单位的同志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透呢?非要让外面人看我们的笑话啊?这不太好嘛,老方,你说是不是?”
方清明再傻也把这话听明白了,忙解释:“周主任,您可别误会,我……”
周秀丽根本不愿听,又无比灿烂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老方,你啥也别说了,我今天就是给你提个醒!另外,也给你交个底:你老方我还是要用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