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_天囚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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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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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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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蒋克、胡冬根、欧阳得贵的眼里,左处长虽不是偶像,但却像一位成熟的思想家,给予他们精神上的力量。他们由此依赖他,他们把他当作朋友。他们希望在以后的一分钟,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里有什么能将他们和左处长他们铸成整体,而且时间越久越好。事实上,他们内心已经这样认为了。在被拘留的那个星期里,他们在审讯者面前,一时显得势单力薄,孤弱无援,还有诚惶诚恐,在他们无端受到怀疑的同时他们怀疑过正义的存在。而今,有了左处长的一席话,他们才开始相信,和埋在雪里的春雷一样,正义是存在的,只是没有发怒而已。——是谁从雪堆里扒出春雷,然后掷向广袤的大地和深远的天空?——是千千万万左处长这样普普通通的勇士,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勇士,活着的人被缚的灵魂、被侮辱与损害的灵魂才有要解放的意思。

左处长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沉默,大家都沉默着,好像沉默着是为特意分享沉默黄金般的价值。

左处长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工人宿舍大院里有一棵松柏,轮廓十分鲜明。这棵松柏,刚才来的时候左处长并没有注意到。尽管面临冬天,松柏依然翠绿,绿得这样细致,这样均匀,这样不愠不火,绿得这样信心十足,一直绿到人的骨子里来。

松柏枝头的松针,一针针,传递着看不见的绿色的细胞,集体的伟大,莫过于此。

在缤纷色彩的映衬下,有什么东西变得深奥难解了;而在素淡的背景衬托下,有什么东西从复杂回到真实的简单了。

当左处长的脸正对着灯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到蒋克、胡冬根、欧阳得贵的脸上吃惊的疲惫和苍老。这些具体的五官,给人的感动不亚于一只只在冰天雪地里既要为自己又要为婴雏觅食的麻雀。蒋克的脸尤其憔悴,他的下额瘦得一把三解板。是啊是啊,左处长所处的位置与他们所处的位置的确有距离,左处长抬起头,五脏六腑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热乎乎的东西似乎在流动,一齐涌向头顶。

“左处长,我们走吧。”一个干警提议道。

“多保重!”左处长与三个下岗的工人一一握手,他的手很有力。

再说多余的漂亮话便显得矫揉造作,甚至就连说出的“多保重”这句关心慰问的话,左处长在说出的一刹那就觉得是那样不切实际,近似空头支票。一个下岗工人,要让他加强营养增强体质,多保重,简直是残酷的讽刺。下岗所面临的困境和摆脱这种困境进行的挣扎,就足以使他们心力交瘁,直至掏空自己,难啊,这就像要求一个凡人与十万天兵作战。

这时,左处长被蒋克拉住了。

“左处长,两位警察同志,我请求你们别走,再坐下来。作为一名当年的市劳模,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向你们汇报。我已是个不中用的人了,我的肝已经大面积糜烂,胃不好,胆囊也有问题,我就等着阎王召见了。但不管哪天死,如果我不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即使死了,也难以瞑目。”

见他说得如此悲壮,左处长重新坐下。他很想听究竟是什么事。“慢慢说,慢慢说,你们作为下岗工人的代表,敢于挺身而出,就是勇士。这一点我们很钦佩。”

蒋克有些激动。

“可是比起老游击来,我们算得了什么。为了我们工人的权益,他走了,而我们活着的人却敢怒不敢言,不能为他说上话,真叫人憋气呵,现在我要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

左处长神情严肃地听蒋克讲老游击和他的养子,讲到动情处,蒋克甚至哽咽起来,一旁的胡冬根、欧阳得贵也泪眼潸潸。

见惯大悲大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左处长和两名干警还是受了感染,表情十分沉郁。

第十二章气死老游击

他是很悠闲的一个人,他不溜鸟,不下馆子,也不牵一匹雄赳赳的狗满街转。他有这个条件,然而他不,他是功臣,退休前享受副师级待遇,退休后也是,他就住在安宁设备厂附近,他和许多人有点头之交。他最爱去的地方是工厂门口、电影院门口、文化宫门口的棋摊,那儿热闹。他穿一身退役者固有的军服,踏一双常人不大爱穿的军鞋,除了夏天是草帽以外,其它时间戴的是军帽。他的胡子整齐如一把皮鞋刷子,这样的胡子配上方脸,自有一种悍霸之气。他的个子也不高,是北方来的小个子,十多年前他就老了。虽然老了,但他腰板依然挺得很直,令人怀疑他的腰是块钢。他走路也慢,但慢得有节奏,煞似老夫子抑扬顿挫的古诗吟诵。他拥有一根明亮的手杖,与他年轻时所获得的勋章相比,手杖仿佛更具风采和威严。

有人说,他在棋摊上与人对阵,无非是想重温一下旧时的战绩,可是棋盘上又没有销烟。

人们把他和他一样的南下干部一律称为三八式干部,意即抗日战争爆发以后参加革命的干部。随南下大军来到安宁,使安宁贫苦老百姓获得翻身大解放的第一批转业干部中,名单上就有他,大家都叫他老游击。

当时,天下甫定,不少南下转业干部开始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说也怪,一到南方,北方子弟的审美观即刻得到了相应的提高。他们发现南方女子丰润水灵,妩媚娇嫩,皮肤像丝绸,眼睛像弯勾,一看就像初次听到隆隆的枪炮声,魂儿早不知挂在哪棵树上去了。而北方女子那曾经让他们眼里冒烟的壮实的胸部、壮实的胯,此刻想起来,竟然一无是处。

于是,有些在家乡早已结发之妻的干部禁不住诱惑,扮演了陈世美的角色。朴实敦厚的老游击,看不惯这类不良现象。他请了假,从北方带回他的妻子来安宁安家。这石破天惊的举动,令一些人目瞪口呆,怨声不断。他们怨他思想太落后,怨他与大家不是一条心。他只是淡淡一笑,解释道:“娶来的太年轻,我会短命;夺人家的媳妇,强扭的瓜不甜。”有福不会享的家伙。见他思想上如此保守,大家懒得再理他了。有好事者想看看他的媳妇到底长得多俊多甜,那么舍不得丢开。笑着进去,笑着出来。“嗨,分明长得像个窝窝头!”一脸诡秘的笑,一副鄙夷的口气。然而他们和睦,相敬如宾。散步时,非要前后隔一段距离,看上去像一个要去干点秘密的事,一个在后面跟踪,不像一些革命者刚与反动派拼完刺刀,又进入家庭的徒手搏斗。打啊闹的,让皮肉重新挂彩,让茶杯、家具粉身碎骨。老游击两口子呢,大家只见过他们新婚夫妻一样好红脸,却从未见他们交过手。打啊闹的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问世,可是不打不闹的老游击两口子却一直不见动静。

有人便不怀好意地猜测:“莫非老游击那要害地方吃过子弹,给打掉了元气?”

有人便不怀好意地回答:“谁看过窝窝头能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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