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_柯云路作品精选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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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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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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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副团长在这里昏昏遐想。

一张小白脸在远远的那边出现。碎石坡在那里成锯齿形把轮廓画在空中。小白脸上下闪着近了,又隐没,再出现,已经站在眼前了。

昔日的副团长蜷在地上,懒懒的没话。

小白脸嘻嘻笑着,找着话说。说来说去,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便又嘻嘻笑着,走了。

昔日的副团长用眯缝的目光瞄着远去的背影,在做深谋远虑的判断。

天下的事,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不早不晚才合适。

这是一道沟。两边是黄土崖。黄土崖上掏着一孔孔窑洞,嵌着破破烂烂的门窗。这道沟里,洋溢着牛粪气、羊粪气,腥臭刺鼻。那些窑洞一半是牛圈、羊圈,还有一半就是一些最零碎的人家。

天黑了,这就是个最荒僻的地方了。每孔窑洞都黑暗着。没有什么人的动静。到处能听见羊在土窑洞里挤来挤去的嘈嘈声,还有牛的一下两下响鼻。

一个奇怪的人影飘来飘去,黑糊糊的。

她困难地弯下腰,在地上跪下了。她的曾经纯洁、勇敢的胸脯现在隆起着,她的肚子也不可掩藏地隆起着。

魔鬼瞪着凸凸的黄眼睛,气呼呼地暴跳着。行了,这就有真凭实据了!这就该把那龟孙王八蛋赶下台了!可以去上边告他了!

她仍然跪在那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跪。是请求父亲宽恕?没必要请求他宽恕。是请求父亲住手?她不知道该住什么手。是请求父亲允许她诞生一个新的生命?此刻,那似乎又正是他要利用的。

然而,她还是跪在他面前。她像小鸡一样浑身颤抖。她恐惧极了。

到时候去镇里!魔鬼凶狠地说。黄眼睛里冒着绿光。

天下的事情都是不停的。我们的传说也一刻不停留。它像烟雾在水面上飘来飘去。水倒很平静,那是人类的心灵。心灵上留下的是烟的影子。

草帽山的团长,此刻双手叉腰站在山顶上。他喜欢这样站着。自己很大,很高,俯瞰一切。他的一切姿势,一切动作,一切言语,都是有意义的,都是这个世界真理的注释。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站着,看着太阳昏昏沉沉地落下去,把红红的半圆,红红的残缺一点点埋葬到大地下面。那边的地平线正紫雾腾腾,那边有浩瀚烟海,那边有大千世界。他心中冷冷一笑。他现在是草帽山的首领,他现在屈居这里,早晚有一天,他要从此走向整个天下。

西边地平线上的暮霭描绘出一个越来越糊涂的魔鬼嘴脸,一切都狰狰狞狞地扭曲起来。头顶上的高天还莫名其妙地亮着,又莫名其妙地渐渐暗下去。年轻有为的首领突发奇想。俯瞰着草帽山上上下下还在战天斗地的蠕动的蚁群,他决定,检验一下令行禁止的权威。

天暗了,早该敲钟收兵了,自己的那匹坐骑,高大的骡马拴在树上正不耐烦地跺着蹄。然而,他就是不敲钟。他犀利的目光扫视着下面,没有一支队伍敢擅自撤离战场。

他又端起高倍望远镜,把一支支队伍,一张张面孔拉到跟前,观察着,看有没有抱怨的态势,有没有抱怨的神情。

十年梦魇·《草帽山的传说》(9)

似乎没有。

他宽宏地笑了笑,然后敲响了收兵的钟声。收兵有收兵的节奏。

他在朦朦胧胧的暮色中,看到队伍纷纷离开了梯田,各回各的村落了。

天更暗了,月亮在头顶高昂地照着。各个村落的炊烟像晃动的影子升起来,在月光下袅袅画着水墨。

他这时又毅然决然地举起敲钟槌,敲响了出兵、上工、战天斗地的钟声。这是不符合常规的,这是他作为首领的临时紧急决定。

钟敲完了,在草帽山的夜晚嗡嗡回响着。

他注意观察着,在白亮的月光下,掌握着各路人马的反应。

有的村落队伍出来了,犹犹豫豫地在村口嘈乱着;有的村落,队伍已零零落落地开始集合,听见刺耳的哨声;有的村落,一阵嘈乱后,蠢动的人群又纷纷缩回去,继续着炊烟下的情节。

他再次举起钟槌敲响了出兵、上工、战天斗地的钟声,然后,翻身上马,急驰而下。他将逐营、逐连、逐排地亲自检查。

高头大马的黄尘在草帽山的月光下画着急速的笔道,像狂龙乱舞,像鲨鱼翻腾。月光下,这雄伟的笔道一次又一次地大转折。严厉的训斥,雷电的目光,横鞭一扫,就有无数人头垂下,一直低垂到地。

草帽山的月亮太柔顺了,任他切割,任他挥洒,任他塑造。这个世界有了万般柔顺,就配合上了为所欲为。有了上下规矩,就有了权威意志。

在这银白色的月光下,在这青色的夜景中,他黑色的鞭子劈出了一个又一个不可改变的惊叹号。一些营长、连长、排长,叫他撤换了。特殊的任务要有特殊的手段。一定要建立一支雷厉风行、一切行动听指挥的队伍。

很简单,火线整顿。整顿完了,继续战斗。今天通宵刨大山。有月光,不用火把。家家户户要全体出动。男女老幼都不可缺勤。有婴孩,抱到田头。从小让他接受战斗的洗礼。

一片肃杀,一片热腾。一片凄厉,一片火红。所有的生命都活起来,所有活起来的东西都缩回去。

山上山下,公鸡都扯开脖子,打出金色的鸣。草帽山已经没有昼夜之分。

团长骑在高头大马上,停住,威严地四望。一切都很有秩序,一切都井井有条。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只要调动起来,天下没有创造不了的奇迹。

他要考虑安排今夜的谈话了。选择一个符合他今夜高昂情绪的谈话对象才好。

天早已明了,公鸡已经唱累了,唱糊涂了。各路队伍还在梯田中挣扎着,硬撑着。始终没有听到收兵的钟声。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也没有一位营长敢于到团部看看。

新上任的营长们正是效忠的好时候,他们在田头做着声嘶力竭的鼓动。我们要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正是对我们真正考验的时候。

太阳老高了。一个又一个人瘫倒了。不管怎样的训斥、威吓,都起不来了。营长们、连长们、排长们,从田东奔到田西。败坏纪律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是一片人一片人地瘫倒了。失去主人的镢头横七竖八地躺着或立着,阳光奇奇怪怪地变幻着它们的影子。

梯田一块块不那么水平了,开始出现倾斜。又有更多的人歪倒在田里。婴儿在田头的哭声由响彻云霄逐渐低下来,哑下来,最后干枯了。像风中的一道道蛛丝,刮断了,刮跑了,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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