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他心里骤然一紧,“他们打你了?”
她含泪笑笑,“没事,又不疼。”
她说“又不疼”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令他几近心碎。“丫头……”他搂紧她,强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没事啦,”她转眼一脸笑,简直有点调皮,“你太小看我了,本来没什么,给你这样一看,好像很严重似的。”她反过来安慰他,令他心口突突地痛。
他抱紧了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泪汩汩而出,怎么也忍不住。没有哪一刻,他求生的和求死的一样强烈。如果她能少受一分痛苦,他宁愿立刻就去死;如果她马上患了失忆症,把他忘掉,他宁愿立刻就去死;如果曾经根本没有遇见过她,他宁愿流亡的时候就已经死掉,哪怕客死异国,什么也不留下……可是上天,你能不能给我一条路,哪怕就一条呢……
很久,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偎着,感到彼此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米凉靠在欧城胸口,脸颊火辣辣地痛,她只好乏力地闭上眼睛。她借高利贷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还不清,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找她,可是她什么也不怕。她只要他活着,哪怕他已经不能听不能看,也不能讲话,但是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也还能活着。
车子在取水楼的巷子口停了下来,欧城伸手去口袋里找钱夹,却掏了空。他又是一惊,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明明就把钱夹放在了口袋里,现在却找不到了。
米凉扯了扯他的袖口,“到了,下车吧。”她已经付了车钱。
回到公寓,欧城脱掉外套,发现一些现金和几张卡从衣服里面的口袋掉了出来。他怎么就忘记了,他的钱夹早在几年前就没有用了。上天,这未免也来得太快了点,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就要飞快地忘掉所有的记忆吗?在他死之前,会不会慢慢地连他的丫头都忘记了?
他不敢再想,颓丧地坐在床边。他不能让她知道,他正在慢慢地失掉记忆。
“我去给你做吃的,你肯定饿了。”米凉说,“吃完了,明天还得去医院。你这样跑出来,总归是不像话,对自己不负责,对我也不负责。”她说完朝他笑了笑,“对吧?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
他不禁一笑,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她去厨房了,他就躺在床上,仰面盯着那幅《向日葵》。夜里的光线,令它的鲜黄色变成了浓汁一样,叫人满眼发胀。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忽然就听到厨房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丫头?”他猛地站起身,冲到厨房门口。他的丫头正在收拾摔裂了的盘子碎片。“丫头你没事吧?”他慌忙去检查她的手指,还好没有伤口,他松了一口气。
米凉却没有表情,只是蹲在那里失了神一样地捡碎片。收拾了一半,却猛地一下扎进他的怀中。他能感到她的身体在微颤,那像是在恐惧。
“丫头?”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她没有回应。
“丫头,我不吃东西,我不饿。你饿不饿?”他又问。
她仍然没回答。
“我去楼下给你买吃的。”他刚要走出门,却又被她拉住。她抓住他的手,停了半晌,却又放开了,看着他,对他笑了笑,那意思是,你去吧。
欧城买完夜宵回来,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敲门,却半天没有人开门。“丫头!你在里面吧?丫头?”他急了,焦灼地叫她,却仍然没有人回应。他在一阵焦灼之中,想起楼梯间的窗户正连着他们房间的窗台。他扔下饭盒就冲了过去。
打开家里的窗户,欧城看见米凉正蹲在厨房门口的角落里,头埋在两膝之间。
“丫头,你怎么了?”
她没有反应。
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她的肩膀,她这才猛地一惊,看着他,她扬起嘴角,算是一笑,却藏不住苦涩。
“丫头,你怎么了?”他重复问,问了好几遍,她才崩溃一般抱紧了他,开始疯狂地抽泣。
他发现异样,却只能问:“丫头,告诉我。”
她摇头。
“丫头?”
她却站起来,去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写下几个字递给他。他看了,只觉得一阵冰寒的浪从他的头顶席卷而下,遍布整个身体。
那本子上写着:亲爱的,我听不见了。
他搂过她来,再说不出一句话。那一行字像是长而尖利的针,细细密密地穿过他的心脏,疼,却无能为力。他想起他住院醒来,她对他说:我怕极了,我害怕在你醒过来之前,我已经又听不见声音了……只是没想到她曾经害怕的事情这么快就来了。丫头啊丫头,如果有地狱,我愿意下到十八层,十九层,来换你失去的听觉。丫头,我的丫头……他在心里不住地念,他还不能垮,在他死之前,他都不能垮。他还不能垮,他是她的一棵树,他的肩膀还要给他的丫头来依靠。
欧城没有发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湿了米凉的衣襟,顺着她的脖颈流进去。此刻她靠在他怀里,没有再发抖,只静静地掉泪。彼此都生怕对方看见自己止不住的眼泪,就一句话也不说,仿佛这就代表,我还好,不要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开她,拿过笔,在她的那一行笔迹下面写道:我陪你。
她仰起脸来,轻轻点头,在那本子上写:我累了,你抱着我睡。
他写:好。
躺在床上,欧城看着米凉的脸,那左脸颊的伤痕已经发青,微微肿起来,她表情却安详,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清醒。他就想起《浮生六记》中的一句: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他和米凉,他们因一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