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参加劳动,正赶上公社里搞粮食产量超纲要、过长江的大会战。
增产增量无疑是体现农村开展文化大革命的成果的重要标志。五十年代搞大跃进时,亩产千斤靠玩虚的。把水稻从东边搬到西边田里,二亩并一亩,单亩产量是上去了,总产量里外里还是老样子,屙尿当茶喝,自己骗自己。
被加工出来的高产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如同城里人在挤公共汽车,前胸贴后背的,没一丝插针的空隙,挤得密不透风。已经成熟的稻穗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没有了年轻时的风扬花粉,隔株受精的浪漫情调。
稻哥哥,挤死了!我都要被挤流产了。
穗妹妹,我的腰都被顶得直不起来了!万一落了残,开年我是没有本事给你扬花授粉了。
稻哥哥,我的身子你都没有摸过,我可不想让从别的田亩里来的野小子们瞎摸瞎摸的。
穗妹妹,你就担待些吧!现在什么东西不刮共产风?身子被摸算不得大事,只要能够把谷子打下来就行。你没听人家说嘛,儿子是自个家的好,老婆是别人家的好。别再多言多语了,小心祸从口出,当心被打成右派。
稻穗们私底下在埋怨,是哪个愣头青做出这等蠢事?肯定是他爹妈床上高兴时,吃了猪脑子,日下了这么个瓜货。
做这种事的人才不瓜,才不蠢哩!明明晓晓得一亩地打不了那么多公斤粮食,可是为了迎合上头的意思,又要满足自己借机攀爬的欲望,于是只要你尿尿,我就袖子一挽和起烂泥,作起假来。
这些年种植果木不是推行嫁接新技术吗?东家的梨树枝嫁接到西家的苹果树枝上。果木可以这么做,到了水稻怎么不行?你嫁接,我移植,道理是差不多的。反正只要借人家的肚子养下儿子,管他亲生爹娘是张三王二麻子哩?
没多久,这个移植水稻的事就露了陷。被上面领导的领导发现了,撂下一句浮垮风,就把这个事给枪毙了。但多打粮食的想法,一直是农家人的希望。
种田人都不能够可着肚子吃,更何况城里的人了?粮食计划供应,实行定人定量。于是,全国粮票,地方粮票,粗粮票,细粮票,杂粮票……,各类票面让人眼花缭乱。
工人老大哥,农民老二哥。工农联盟,农村兄弟不能够让工人兄弟饿肚皮,必须来点实在的。
挥土地的资源,搞连季耕种,是个增产增量的法子。把田亩视同村里种猪场内的老母猪,一年到头不让它肚皮空闲着,下了一窝猪仔后,赶紧进行人工受精交配,只要能够怀上胎,总能够多下三五只小猪仔。
土地闲着也是闲着。单种改套种,旱田改水田,单季稻改种双季稻。有些日光长气温高的地方,还种三季稻哩。
种稻需要水。在田地,种子,人力不成问题时,水却成了大问题。守着长江和运河,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
冬季的开河挖沟,兴修水利,变得置关重要。
河是要靠人的一副肩膀,两只簸箕,硬是从平地上把土方搬走,形成流水的沟壑。所以这里的人管这种劳作叫挑河。
据说五十年代有个农业水利专家考证过,说平地不挖沟筑堤,哪来的河床?没有河床引入长江和运河里的水系,水不流不成河。他感觉用“挖河”要比用“挑河”来得贴切。
白果村人的人才不尿这一壶哩。专家?专个鬼!恐怕是专门在家里床上挖河的专家!他们把这种劳作称为挑河,是先祖留下来的称谓。一个挑字,更能显得经商族人的奔波流动,吃苦耐劳的本性。
西北风刮起的时候,公社决定搞挑河会战。
挑一条十米宽,五里长的河,贯穿公社境内的河流。一头引入长江水,一头连着原有的反帝河。河里的水流和人身上的血脉一样,一定要畅通。人脉不通是要死人的,水系不通要变成死水,臭水,枯水。
新河还没有挑,名字已经起好了,叫反修河。前两年修了一条反帝河,我们不能够反帝不反修?这条新河名非反修河莫属。
队里决定派永祥上挑河工地。
兴修水利是国家的百年大计,也是农民们赖以生存的命脉。按理说是轮不到永祥这样的专政对象去干这个革命工作的。万一在堤坝中暗藏了什么炸弹,革命成果不是将毁于一旦吗?
阶级敌人没有那么傻,敢明目张胆地放炸弹。搞破坏的法子多着哩。放窝白蚂蚁就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老祖宗早在几千年前就搁下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