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的人沉默了许久,忽然赌气般掀了纱帐,只是一个身量还未长足的十二三岁的女孩,面上是与年龄很不合的凌厉,穿着孔雀蓝绣金的长裙,满身的环佩叮咚,全是手工极精美的玉器和水晶。她弯身拾起苍寂留下的锦盒,里面是一套紫水晶的指套,雕的是镂空的祥云,迎风还会奏出呜呜的音乐。
“哼!夜缜聆你这个混蛋,自己跑出去逍遥,要我在这里替你坐镇,辛辛苦苦给你收拾烂摊子!苍寂也是个混蛋!跟着我这么多年,说走就走,一点都不讲情义!都去死吧!”她像一般小女生一样使起性子,明明已经把锦盒扔进了湖中,又在下一刻掠身接了回来,收入怀中,如护珍宝。
==============================================================================
潇城的气候是冬季干冷夏季潮热,再加上晚春到初秋蔓延整个夏季的瘴气,城东南的生活环境明显好于城西,因此,相对于城西的贫寒,城东和城南则算是富人的居住地了。由于这边的地貌多为沼泽,地质松软,除了地处高地如蜀园,稍微好点的家庭都建的是吊脚楼式的房子,干净通风还隔绝了湿气和瘴毒。当然,即便是吊脚楼,不同阶层的人住的也不同。家境中等的用竹制,稍好的用木制,只有神殿和官府里的贵人们可以用得起石材。其中,潇城府衙所在的那条街就因为两边清一色青石砌的阁楼而被称为”青街”。
城南有最繁华的集市――朱雀街,两边有各色的木阁楼,茶肆酒坊,漆着朱色,挂着迎风的幡旗。之下是五花八门的小摊贩,山野的药材、东齐的丝绸、玛瑙的胭脂什么都有卖,尤其是每月十五,最为热闹。
韩颖本是不愿意凑这个热闹的,却奈何不了紫暄和福琦的软磨硬施,她们两一个是五百年后重获自由的妖精,一个是天生闹腾的少女,进了集市就如出笼的鸟,积极投入逛街大业中,全然忘记了千辛万苦拖来的同伴。小逸还是个孩子,虽跟着自家姐姐,心也早飞到先前看到的琉璃灯上了。韩颖信步走在街上,身边人来人往,或比肩同行,或擦肩而过。不管是在哪个时空,集市于她都只是与奢华的车里气氛大相径庭的喧哗和偶尔透过暗色车窗的无心一瞥,如今,却已置身于其中,体会平凡人安身立命的小小幸福。
一阵风吹来,传来了十分悦耳的铃声,许是哪家少女挂在阁楼上的风铃。都盘、岭南这一带有女儿的人家有在窗边悬挂风铃的习俗,迎风而动,声音清脆悦耳。她抬头,却看见左侧不远处的酒楼上欢宴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迟彦。
自从被接入潇城官邸,到今天已经七天,七天来,诸如此类的应酬想是从未间断吧!不过,他还真是与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呢!这位将军从以前就是这样,不管是奉承欣赏诋毁还是艳羡都一律冷面相对,外人当他是倨傲,其实他根本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些。想到这里,韩颖心中暗笑,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今上最器重的迟将军到了潇城,还破了之前城西小孩失踪的大案,多金而位高的单身汉,估计潇城的贵族小姐要抢破头了。
她不愿承认,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辨出他,这其实就是一种缘份。其实,缘分这东西太主观,全看人是否有了心留了意。在心头的,你时刻都会去注意,不上心的,成天见着也不会记得。
今天是晴天,碧空万里,春天的和风一下子将她的思维吹出老远,再回神时,韩逸却已不在身边。她心一沉,慌忙四处找寻,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巷口看见一片无比熟悉的衣角。小小的白衣少年站在那,仰着头,面前有一个裹着紫色斗篷的陌生人。那人个子并不高大,厚重的斗篷都遮不住他单薄的身形。他的脚边有一个麻袋,似乎堆着各种水晶制的小玩意,大概是个卖玩具的小贩子。
“小逸?”她试探的唤了一声,快步走近,将自家小弟与陌生人隔开来。
“姐姐……”他手中握一个雕工精美的水晶人偶,圆圆憨憨,五官是五个孔,有管道直通中空的腹部,看起来像一个花瓶,很是怪异。
“我喜欢这个娃娃!”似乎感到韩颖对这个娃娃的留意,韩逸一把将人偶护在胸前,一双水灵的眸子看着她,带着期许,露出小狗样的可爱表情。这个弟弟从小就对她有种莫明的敬畏,极少向她要什么,这大概是破天荒第一遭,倒是韩戾,张口闭口就是我要某某,整一个任性小孩。
韩颖接过人偶,触手冰凉,硬质的水晶硌在手里,异样的沉重。她掂量着手中的人偶,既不愿留下它,又不想负了小逸的期许。
“这是寂寞娃娃,可以承装人的寂寞。”一直沉默的小贩忽然开口,声音亦如水晶,清脆悦耳。
韩颖不由抬头,不料却迎上一双幽蓝的眼瞳。小贩已经把斗篷放下,露出了水晶族人特有的白皙面孔。他长得很精致,也透着惨白的病气,黑发是披着的,隐约露出紫水晶的饰坠,一身的嬴弱被裹在帆布的斗篷里。
“在下苍寂,是客游到此地的玩偶艺人。”玩偶艺人,倒是水晶族人常做的职业。
“多少钱?”韩颖收回一瞬的惊艳,打量着这个自称玩偶艺人的男子,问道。
“送给他了,童真是世上最难得的东西,遇上了是我的幸运,就当我和这位小兄弟投缘。”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实在不像奸恶之徒。
“谢谢哥哥!”韩逸立马从韩颖手中抢去人偶,如获至宝。韩颖无奈瞪了他一眼,再转头,却怎么也找不到刚才那个名为苍寂的水晶族人。许是混入人群中去了,她思量着,牵起小逸的手,朝大街走去,不过是个普通的人偶,希望是她多虑了。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远处有歌姬在唱曲,隐约是她幼时编整集齐的古诗,被重新编了曲,反反复复吟唱着“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哎哎,在看什么呢!我们在这里!”紫喧和福绮早在不远处等着,怀里抱着大堆的东西。她回以微笑,不急不慢牵着自家小弟迎了过去。其实,幸福可以很简单,就是随时有一双可以牵着的手,随时都有人在不远处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