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俏娘离开之后，张老爷叫了两位家丁随行，赶往张府盐场。一路上，张老爷观望着那些挺入云天的井架，问随行的家丁：“你们看见没有，怎么这里有多了那么多盐井呢？”
家丁回答说：“老爷，你在考我们呢。那些都是张府盐场新建的盐井呢？这一点我们还是知道的。”
张老爷恍然大悟，自己刚才光顾思考了，说出来的话，居然也言不由衷了，那些井架，自己哪个没有去过呢？那些井架，可是自己的心血呢？于是笑笑，自嘲道：“看来，你们也是关心张府的发展的哈。”
家丁们齐声说：“那当然呀，只有张府发达了，我们才有前途呢？”说话间，张老爷一行就到了盐场新建的盐井旁。
见张老爷到了，盐场掌柜马爷立时过来。给张老爷问安：“老爷，您来了。”
张老爷不露声色的“恩”了一声，稳稳的下了宽大的马车。盐场掌柜立即做了个上前扶他的动作，张老爷挥了挥手，说：“不用啦，你查得怎样啦？”
掌柜低下了头，回应道：“正在审理呢？就在前面的关公像前。”
掌柜在前面带路，张老爷和家丁一起到了关公像前。只见威武的关公像前，地上跪了五六个汉子，跟随掌柜马爷的管事正在训话。“我看各位平日里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今天你们当着关公的面，对天发誓，你们没有做出违背天地良心的事？没有做出违背老爷的事？没有做出违背掌柜的事？有种的你们出来点柱香……”关公老爷的像本来就威武严肃，加上管事的铮铮话语，场面显得异常凝重。跪在地上的汉子中，有人开始轻声抽泣。
管事又发话了：“今天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是要让你们自己凭良心讲，到底吃了多少昧心钱，只要你们承认所做的事情错了，如实说出你们拿走了多少钱票，老爷也会宽宏大量的。这样吧，你们谁想好了，就自己出来，给关公老爷上一柱香，说清楚你们到底拿走了多少，平日里都干了那些对不住老爷的事情，今儿就算过去了。那位先来？”跪在地上的几个人，有点蠢蠢欲动了。那个当头的凶狠的示意，谁也不许乱说！几个想说的人又都低下了头。
管事立即大声说：“谁先说了，谁就无罪，不管他犯有多深的罪孽？”
张老爷一行快到关公像前面了，前面还有一道墙，里面管事的说话声，张老爷听得一清二楚。他立即示意，就在外边，不进去了。盐场掌柜的腿一直瑟瑟发抖。
“谁先说，我向掌柜和老爷保你无罪。”里边传来管事的训话声。盐场掌柜小心翼翼的观察张老爷的情绪，随张老爷的情绪，事而紧张，时而害怕，一颗心悬在半空，始终无法落地。
里边安静了许久，没有任何一点声音。突然，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管事老爷，我说，我说。”
张老爷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倾了倾，盐场掌柜的全身都哆嗦起来。所有的人耳朵都竖了直了。
高墙里面，那群跪在地上的汉子里面，中间那个高大的男人，突然从人群的站起来，狂吼着冲出了跪在地上的人群，朝威严的关公老爷的神像面前跑了去。走到神像面前，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尔后，哆嗦着站直了肥胖的躯体，点燃一柱香，再次嗑了三个响头。说道：“关公老爷在上，我保证，我说的句句属实，决不乱说半句，如果说了假话，请关老爷做证，天打五雷轰……”
在他讲话的时候，盐场管事让人做了详细的记录。这个高大的汉子自己交代，他一共前后四次伙同跪在地上的同伙，占有盐场的购买木材钱票，总共占有了五万钱票。
管事指着地上跪着的人群，询问道：“他们都是四次吗？”
汉子回答说：“不一样，头目占有多少次，占有数额多少，我不清楚。”
正当管事还要询问的时候，底下跪着的那个负责采购木材的头目号叫道：“别他妈说了，所有的事，都是我安排的，要杀要剐就冲我来，老子大不了这条命不要了。”说着怒目睁圆，朝盐场管事走了过去。眼见一场争斗立刻就要爆发了。张老爷大声说：“进去看看，是那位好汉如此英雄。”说着大步流星的跨进了门，拖长声音，威严的喊道：“让我看看，是那位兄弟有这样的豪气呀？”
张老爷的突然出现，让局面立刻发生了逆转。最早认错的那个汉子，立即跪到了张老爷面前，哀求着说道：“老爷，我是一时糊涂，你就饶了我吧，我跟了张府盐场整整十年了。况且，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老爷，我愿意接受处罚，我愿意交出所有占有的钱票，就是求老爷开恩，不要把我逐出盐场，求你了，老爷！”
张老爷没有看他，眼睛一直看着站在一边的那个头目。那个头目开始还目露凶光，最后他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右手不停的痛击自己的耳光，痛哭流涕的对张老爷说：“我糊涂呀，糊涂呀，我该死，我该死，老爷对我不薄，我却不忠大奸，铸成了如此大错，老爷呀，你处罚吧，怎么处罚都不过分，我认了，我认了……”
张老爷闭上了双眼，一言不发，盐场掌柜马爷让下人为他搬来了椅子。他稳稳的坐下。
那个最现认错的汉子立即跑到他坐的椅子面前，哭喊道：“老爷，你可得饶了我呀？”其他的所有跪在地上的汉子，全部跑了过来，齐刷刷的跪到他面前。那个头目也跑了过来，跪了下去。
张老爷看着面前的一群跪地的汉子，叹息了一声，对盐场掌柜说：“你们继续审查吧。”
盐场掌柜马爷立即站到了关帝老爷的面前，大声吩咐道：“你们，一一的过来，当着关老爷和我家老爷的面，把自己的行为讲清楚，你们也知道的，不讲清楚的下场。”盐场掌柜知道他自己也负有责任，当着张老爷的面，他的措辞十分严厉。
盐场管事补充说道：“按老规矩，谁想好了，就到关老爷面前，烧香坦白。”
盐场掌柜走到张老爷身边，问：“老爷，你看行么？”
张老爷目光淡定，扫描了那一群汉子，说：“第一个承认自己错误的，把钱票还了，就不追究了。其他的人，看看他们的态度。按照你们的办法，继续处理吧。”
第一个承认错误的汉子，立即磕头，大声叫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今后我一定效忠老爷。”
盐场管事大声说：“你们，谁先交代呢？”
“唰唰！”几乎是全部的人都抢着站起来，都要讲话。那个头目一下子跑到了最前面，点上香烛，态度诚恳的说：“上有天，下有地，前有关帝老爷，今有张府老爷，当着青天白日，我向天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哄。”原来，他一共在五次交易中，占有盐场的购买木材的资金，数目高达十五万。说完，双漆跪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听凭老爷处置，我不会有半点怨言。”
其他的汉子们，先后交代了自己的过失。张老爷始终没有插任何人的半句话。只是威严的看着没一个发言者。可是，张老爷的眼睛，对于那些对不起盐场，对不起张府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威吓。在张老爷面前，他们不敢不说真话。
盐场掌柜马爷把做好的笔录，拿到张老爷面前，问：“老爷，你看，怎样处置呢？”
张老爷语重心长的说：“兄弟们，我张某人对兄弟如何？对在座的兄弟们如何？我自己觉得，我问心无愧的，今天，你们干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我寒心啦！”
盐场掌柜马爷，听着张老爷的训话，依然全身发抖。张老爷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做出了违背天意的事情，就一定会承担相应的责任，不是我张某要为难大家，自古以来，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随后，张老爷说：“最现认错的那个留下，其余人等，按家法处置。”停顿了少许，张老爷对随行的家丁说：“按家法执行。”
就这样，那些张府的害群之马，挨了一顿乱棒，皮开肉绽，最终被逐出了生气勃勃的张府盐场。也许对于他们所犯下的过失，其中的大部分人是真的后悔了。可是，事情就如张老爷说的那样，既然做了，不可能逃脱责任。偌大的张府，偌大的盐场，岂能没有一点威严和规矩。
这一整天，张老爷没有认真的对盐场掌柜说一句话，没有对发生在他管理的盐场出现这样的事情，说半个字，没有责备，没有宽慰，只有看不清的，深不可测未知。盐场掌柜的内心充满了忧虑和恐惧。说不准，明天自己就会被张府抛弃，落入自流井飞扬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