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苏风……刘翠翠出神地想,苏风不是光芒万丈的人,但也不可能出什么差池……大概苏风只是想安稳留在福安,拿着“平九”的品级,每个月领一点俸禄,管顾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这样便好了……
这般想着,苏风已经穿侧门绕过影壁,没有去放置公文签押堂,而是被人领进西侧附院,到了一处偏僻所在。
原来,来领职的捕快尚不算公职,还不能进官署,因而府衙在府堂的西侧院单开了一处办公,专司这几日交接入职的事。
西附院的院内又有小院,小院内有间暖阁,大门开敞可以直接看到内里平台,台上有公案公椅,与大堂倒有些相似。有位专门的吏员负责办理手续,那人年纪三十上下,面前放了一张今年征召捕快的名单,而各类任命文书则按县籍分别码放,看起来有条不紊,想来往年一向如此。
苏风通报了姓名,在外面侯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句“进来吧”,竟不是那文吏所言。
又听得另一人似笑道:“来了这么多,就这一个合格局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招聘的临时加试”?刘翠翠在篓子里愣住了。苏风也是意外的,不过没多说什么便进了门。果然屋内除了文吏另有两人,在侧手边的太师椅上坐着喝茶说话,左右厢的几个立柜里都是成卷的案籍,站在门外无论如何是看不到人的。
苏风对这两位大人打拱行礼“见过两位大人。”
“不用管我们,你去领文书吧。”其中一位穿着品服的摆摆手,看来今年主簿也到了,端着个茶盏,约有四十岁了,看眉眼倒不像个严厉人物。
“谢大人。”苏风转向文吏:“在下福安镇新征县捕苏风,有劳这位先生了。”
文吏点点头,寻到福安镇的一摞委任文书,开始找苏风的名字。
苏风立着等候,刘翠翠耳朵尖,听到那一旁的两人正在谈些家常琐事。
“高主簿,你家胡萝卜收了吗?”
“回大人的话,区区惶恐,区区家的胡萝卜没收,贱内不认得五谷,把胡萝卜秧子当成香菜收了。”
“好吧。那你家的茄子收了吗?”
“回大人的话,贱内也不认得茄子,当成青紫的烂黄瓜给扔了。”
“……想过休妻吗?”
“想过——休戚与共。”
“……作为一个男人你真有担当。”
“大人谬赞了,是拙荆教育的好。”
……这算什么谈话?他们在此不是督察也不是考核,而是找个地方聊闲天儿的吧!刘翠翠就着竹篓的缝隙向那二位看去,因为角度原因只能瞧个大概。
其中一个被另一个称为“高主薄”,是个穿着“低六”品级文职品服的中年男子,正嘘着热气喝茶,举止不风雅但是很和气,这让小狐狸先入为主地对这人生出几分好感。在主薄身旁还坐着一位青年男子,并未着官服,垂头端着茶未喝,对高主簿的话半怔半听,看起来很随性。言语间主簿对此人流露出对上司的恭敬,却又不是奉承惧怕,看来那人不是同知便是通判,属于府衙的二把手。
话说,“副总”的地位一般就是这样不上不下的。
小狐狸挠挠头,本来还想说人家年轻有为,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可比的,那人怕还不会烧菜呢。
这么想着,那人忽然抬起脸来了。
“这不是那个什么妲虺博士么!”刘翠翠吓一跳,竹篓随之晃了晃。
小狐狸捂住嘴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凑到缝隙间再看看——长舒一口气,直怪自己多心
有三分面熟,仔细一看又全然不像了。梦境里出现的男人美丽得极有侵略性,好像一种逃不出去的噩梦;而这人虽也是好相貌,却更偏向斯文安宁,再加上表情恬淡柔和,随听着那主簿说话,有一搭无一搭应着声,根本就算两种人。神游天外的男子甚至没有发现竹篓的异动,有点儿涣散的目光几次扫过苏风的背影,几次扫过立柜,几次扫过案几,几次扫过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什么,连落也没落到刘翠翠所在的竹篓上去。
就好像拿目光给屋子做大扫除似的……小狐狸腹诽。这人太散漫了吧……
对了,苏风怎么还没拿到文函?
等了许久,那位高主簿发话了:“赵晖,你找个公文怎么费这些力气!”
那吏员尴尬道:“……大人,我找不到这位小兄弟的文书。”翻动间他也有些着急了,因为最初审看名录的时候,苏风确实在里面的,弄丢了公文这事儿可大可小,再写一份职函与苏风容易,可万一有人偷取公文,伺机替任就麻烦了!有个著名的故事《让纸蛋飞》就是这么来的!……赵晖的冷汗唰就下来了,可谓晖汗如雨。
“你是苏风吧。”那悠闲男子忽然开口问苏风话了,语气很笃定。
“回这位大人,在下是苏风。”苏风带了点不解,向问话之人恭敬行礼:“敢问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那人笑笑,转向正在别的县档案里翻文书的吏员道:“不用找了,他的任命函在州捕的文书里。”
第七十二章难再遇(下)
在盥洗室,典罗看到了昨天的鱼,早春的炒饼,过年做的白菜烩丸子,还有上一个秋季的大闸蟹。
直到把去年三月的某顿午饭也吐出来之后,典罗略觉得舒服点儿了。
山庄里的下人被他遣空,一身酒气的典罗没了顾忌,穿着一身脏衣服穿堂过屋,自己给自己烧了水洗澡。
沐浴后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连鬓的胡茬也侍弄干净了,只余下巴上浅浅的一层,衬得面容更加狂野深邃。
男子擦干净身子,松松垮垮披着外衫,看起来很有江湖独行客的味道。
他走到正厅位置,望着被浅浅夕阳镀金的庭院,怔怔出了片刻神,又转身回屋,在一堆酒坛子里扒拉半天,找出一个黑乎乎的包裹来。
摊开包袱皮儿,里面有一把宽剑,剑鞘已经相当陈旧了,上面裹着一层像是蛇皮又像鱼鳞的物事。典罗垂着头,扯过块布巾慢慢擦拭磨出沁色的剑柄。
“慈意暖,罗绮寒,荼蘼花了我无缘……”
“人已去,剑亦残,不知时光谁偷换……”
“哼,我还真挺有诗情呢。”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