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冉脸色一白,敷衍道:“他工作忙。”
“唉……现在市里的年轻人啊,真是辛苦,简直比我们那时候下田干活轻松不了多少。”张大娘轻叹了一声。
周冉苦涩的笑了笑,随后说:“我给云生,买点河虾,现在有吗?”
“有,你等着,大娘给你装去。”说完,转身进了小厨房,不一会儿就拎了一大包出来。周冉低头去掏钱,张大娘飞快的按住她的手,“难得冉丫头回来一次,几斤小河虾大娘还请得起,快回去吧,替我给你外婆带声好。”
出了张大娘的虾铺子,周冉捧着一大包河虾往外婆家走,嘴里哼着清水镇孩童熟稔的小调子,努力让自己心情好一点,不想让妈妈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云生表弟
推开院门,一切都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屋檐下面挂着一串串灰白的大蒜头和火红的指天椒,随着微风左右晃动,像大风铃一样。栅栏里面的芦花鸡上蹿下跳的永远那么欢畅,屋前的大枣树茂盛得像一把巨伞,连水井旁边的两只木桶都一立一倒没有变位置。妈妈坐在葡萄架下细细的搓着隔年晒干的老玉米,夕阳打在她的发髻上,有一层慈爱的光辉,一切亲切得让人想落泪。
“妈。”周冉轻轻的唤了一声。
周妈妈抬起头,荡开一抹温暖的笑容,放下手中的玉米,双手往罩衫上蹭了蹭,起身迎过来,伸手接过周冉手中的东西,问:“累不累?”
周冉摇摇头,然后说:“妈,您的身体,好些了吗?怎么不在,屋里休息?”
“我身体现在很好,你舅妈在造纸厂工作很辛苦,家里的活计我能帮就帮一点。你快进屋。”周妈妈一边说一边拉周冉往里走。
外婆、舅舅、舅妈、表弟都在家,一屋子的人见到周冉都是高兴的,连舅妈也没吝啬笑容。
云生几步跨到周冉面前,满眼的喜悦:“姐,你可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乡下孩子,皮肤不甚细致,但是五官长得很好,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拔高的时候,不长肉只长个,身形颀长,比周冉还高出不少。念书念得好,不像别家男孩子成天往外面疯跑,没给晒成黑炭头,看着就有那么点书卷气。
周冉看着一向和自己亲厚的表弟,心头一暖,伸手捏住云生的鼻尖笑道:“姐也想你。”
“云生,都多大的男孩子了,还缠着你姐,像什么样子?”周冉的舅妈笑眯眯的说了句玩笑话,但是那眼神传达的讯息怎么也不像是玩笑。
周冉赶紧缩回手,拿起甜辣小河虾给云生,云生欢呼一声接了过去。周冉又从背包里拿出红豆酥给妈妈和外婆,最后从背包最里面的夹层拿出了一沓钱,递给舅妈:“这两千块,我上月的,业务奖金。云生升学,买些文具。”顿了顿又说:“还有我妈,承蒙舅妈,悉心照料,舅妈您也,添身衣服。”
“呦,这孩子客气的,你妈也是我姐,我照顾照顾也是应当。你的孝心,舅妈心领了。但是你表弟升学去市里,费用确实高了些,我和你舅舅还正愁这事儿呢……”话是这么客套着,手却直接把钱接了过去。
“佩兰,冉冉一个人工作不容易,这钱我们不能要。”周冉的舅舅皱眉出声阻止。
“人家冉冉都说了,这就是一个月的奖金嘛。家里现在确实很紧张啊,前些日子给大姐买药花了两百多呢。我们大人倒是没什么,可是云生去市里念书,总要带点新衣服新被褥吧……”
“妈,衣服我穿以前的就行,被褥学校宿舍会统一发放的。”云生从甜辣小河虾里抬头道。
“闭嘴!吃你的河虾吧!”方佩兰瞪视云生道。
“舅舅。”周冉笑着打断,然后道:“你收下吧,买点好的,外婆云生,补补身体。”
“对对对,就是嘛。难得冉冉有这份孝心,你也不好驳了孩子的心意不是?”方佩兰将自己丈夫拉到一边,自此,对周冉展露了从她进屋以后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晚上吃饭的时候,方佩兰特意杀了栅栏里最肥的那只芦花鸡,又去后院墙上摘了一串晒了很久的野山菇干,弄了一大锅野山菇炖鸡。说是做顿好的给周冉接风,但是吃饭的时候把鸡腿鸡翅都夹到云生碗里了。云生又把鸡腿夹到周冉碗里,说:“姐,你比我还瘦呢,你吃。”
“这孩子……”方佩兰剜了他一眼。
周冉干笑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后来方佩兰想必是也有些过意不去了,再加上看在那两千块钱的面子上,转头对周冉道:“吃吧,吃吧,看着确实是忒瘦了点。”
周冉回给方佩兰一个乖巧的笑容,赶紧低头去啃那只鸡腿,就怕啃慢了会让舅妈觉得自己生气了。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受不住。低头的瞬间瞥见了妈妈心疼的眼神,心里酸得不得了。
晚上,周冉帮舅妈收拾了碗筷,陪着妈妈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一遍一遍的告诉妈妈,我很好,我不累。妈妈紧紧的抱着她,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直到妈妈哭着哭着睡着了,周冉已经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个“我很好,我不累”。
夏夜,月朗星稀,乡下地方总有不知名的虫儿在啾啾鸣叫。天热,开了窗子,声音听得更清楚。周冉看了看手机,23:25。吃完晚饭的时候才七点多一点,妈妈竟然哭了三个多小时。哭到最后太累才会睡着吧?周冉低低的叹了口气,替妈妈掖好被子,自己却全无睡意。起身穿上外衣,来到了院子里。
深夜的农家小院静谧无比,月光把院子里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银霜,看上去朦朦胧胧的。周冉蹬着院墙蹭蹭几步便轻巧的跃上了屋顶。云生小时候,周冉经常带他爬屋顶。两人最喜欢头挨着头躺在屋顶看月光,那是云生七、八岁,周冉十四、五岁的时候。乡下孩子念书比较晚,都是在家野够了才肯去上学,周冉最后一次和云生爬屋顶便是她初二跳级直接升高中,而云生正准备入小学的时候。那次两个人在屋顶上呆了很久,久到看完月光聊完天就直接在屋顶上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大人发现两人不在各自房中,全都吓坏了,翻天覆地的找,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把屋顶上的两个人惊醒了,下来之后自是少不了一顿好骂。但两个人还是很高兴,那晚周冉说她以后一定要当摄影师,拍尽天下美景,人间百态。还问云生以后要做什么,云生说以后要跟姐在一起,给姐当模特,当时周冉还笑他没出息来的。一晃几年过去了,自己的摄影师梦想被狠狠的扼杀了,但欣慰的是,云生越来越出息了,从小学到中学跳了好几级,17岁就拿到了镇高中唯一的一个h市重点大学保送名额。舅妈每次说起这事的时候,笑得眼睛都没了。
“姐,你身手越来越好了。”少年的声音清奇美好,在周冉跃上屋顶甫一站定的那刻响起。
周冉愣了一下,看见月光下,云生静静的躺在屋顶上,支着头正看着她。
“云生,你也在啊。”周冉笑着走过去,在云生身边躺下,满足的吁了口气:“月光真美,和我们俩,小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