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没怎么难过,因为我相信无论什么事情总有好和坏两个方面,就像这场无妄的灾难一般。如果爆发了什么革命,大学里的人或许统统都被拉去充军,我却可以窝在城市里远离死亡。又或者再爆发一次世界大战,可能大学中的一切少数族裔就成为被虐待与屠杀的对象,而我可以偷偷摸摸地穿越国境,跑到自由中立的瑞士去。
当然,如秦笙所说,我也可以再申请一所规格低些的国际学校继续念书,但此刻的我只想休息。
我的失落是出于对旧日生活的缅怀,仅此而已。
于是我只好不停地劝解秦笙不要为我悲伤,因为这本不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但他最后竟呃呃地哭了。那一刻我有点感动,因为在我被驱逐出一个让我厌恶的地方时,竟然还有人为了我的离去而难过。
我拍了拍秦笙的肩膀,说你何必难过呢?我们走的路原本便不同,离开这个鬼地方对我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你将来前途无量,我将来露宿街头,也不会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你在挪威的山谷里买了大别墅,给我预留个房间就是了,我走投无路的那一天,一定会到你家里吃住。
秦笙闻言忍不住咧嘴笑了,不再像个女人般地哽咽,而是继续和我喝起酒来。他说其实是别人不理解我,我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坏。我只不过是在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寂寞。而事实上,在阿姆斯特丹,每个人都寂寞。
我无奈地摇头,什么都没说,因为我尽管承认他有道理,但他也并不是真正的了解我。我并不需要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因为人生来不是为了被人了解的。就连我们自己也无法真正了解自己。
那天我喝多了,并且没有在酒吧门口遇到另一个米兰达。我的心情格外好。
离开学校后,我开始了治疗性病的漫长的过程。那个过程充满痛苦,仿佛是一场没有终止的分娩。我甚至希图回到性病还是绝症的年代,死掉算了。那些希奇古怪的治疗和药物在我看来是比梅毒更加难以忍受的侮辱,它们摧残着我健壮的身体,我完美的器官。每到无法容忍的时候,我总有冲出去杀掉米兰达的欲望。如果她传染给我的是艾滋病,或许我还应该感谢她,因为那使我终于可以有机会感受死亡。但如今这种无休止的折磨只能让我愈发地憎恨她。
而时间,就在这般屈辱的癫狂之中一点一点地流逝着,直到,下一个故事发生。
男人篇10
法无定法,于是之非法法也。
我把那梦魇般的性病彻底治好的时候,已经是年底了。这对我是个很好的预兆,因为这或许意味着一切霉运都留在了旧的一年里。
新年的那天,我心情格外好。城城和新的女朋友到外面吃晚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到了黄昏的时候,窗外开始飘雪,这在水滨的阿姆斯特丹极为罕见。
于是,我又和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望视窗外。令我失望的是,对面公寓的那个金发女人竟然不在,或许她也正和她的丈夫或男朋友在某个浪漫的法国饭馆共进晚餐吧。这使我突然意识到偌大的城市里仿佛只有我是独自一个人,饥饿和寂寞交叠起来,那滋味令人很是难受。
室内的暖气把整个房间烤炙得无比闷热,关掉暖气又会觉得冷。于是我干脆穿上不太厚的棉服,步行下楼,到门外运河畔的步行街找东西吃。
即使是一个人,也不能在新年到来的时候饿着肚子。
新年的阿姆斯特丹,水色缤纷,行人熙攘,却更多地增添了我的伤感与落寞。
我推门走进康斯坦丁巷里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赫然看见住在我楼上的那个中国女孩——一瞬间,她在午夜的汽车里无声哭泣的情景在我的脑海重现,我竟有隐隐的惊喜。
此刻,她也是独自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的一张餐台前,全神贯注的看着一本书。我很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本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诗集——我最爱的一位爱尔兰诗人。
心底骤然一暖,便有了亲近的冲动。
(bsp;她的面前的餐碟里有份吃了一半的牛排,没有酒,没有人陪。她像是一尊静止的孤独的雕塑,给原本便门可罗雀的新年餐厅增添了肃穆的氛围。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到她的面前,问她我是否可以和她在同一张桌上进餐。
我们终究算是认识,而且我们目前都独自一人。
她抬头看见我的时候,眼神中有些惊讶,但似乎也有些欣喜,似乎和我一样为在新年的夜晚遇到一个认识的人而愉快。
于是她点了点头,并把自己的餐碟朝她自己的方向挪了挪,为我让出了一块平整宽阔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面对面地看她。她是西方人眼中那种比较典型的东方女人,在我这中国人眼里却是平常得很——小眼睛,薄嘴唇,气质也未见多么超俗,但我还是有点为她陶醉,因为她虽始终很安静,周身却如同充溢着饱满青春活力。
至于年龄,似乎比我大一些,但女人的事谁又知道。
或许这大半年来,我实在太寂寞。又或许只是因为今天是个难得的飘雪的阿姆斯特丹的新年。总之,仿佛心动只是一个眼神、一句问候的事;至于心动之后的结果,我总是习惯性地将之忽略忘却。
我掂了掂口袋里的钱,点了一瓶不错的红酒,并向她的杯里也倒了一些。她朝我笑了笑,没有拒绝,轻轻抿进玫瑰色的嘴唇里。我们目光交流,却没有彼此交谈,她继续看她的书,我继续吃我的晚饭,直到天色渐暗,情欲随着夜的到来而萌生。
一个小时后,在橘子街的空旷公寓里,我们开始在我的床上做爱。我疯狂地撕裂她身体上的一切遮盖,肆意亲吻她的陌生的肌肤。身体交叠的那一刹,她竟然失声痛哭,声音幽咽遥远,不知象征欣喜还是痛苦。而我却把那眼泪当作一剂催情的春药,冲破了快感的樊篱。
窗外天边,乌木色的阴云逐渐散去,露出半个黄色的月亮。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