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飘舞的白窗纱后,指间夹着一支红焱星星点点的烟,打量着外面。
天空中有一轮明月。尽管此时的房间里照例没有灯光,月光还是洒不进来。城市里的光就像是撕破了的棉絮,飘得到处都是,飘得密不透风。
夜风有些凉,薄薄的真丝睡衣挡不住微微袭来的寒意,但沿着新浴过的肌肤轻轻滑动的衣襟,像极了情人温柔的抚摸和温暖的轻吻。像极了,想象中,师伟温柔的抚摸和温暖的轻吻。
又一阵风,我打了一个冷战,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慌乱地在粉红色的水晶烟灰缸里按灭了香烟。凌晨两点半。突然想起一首老歌的歌词,凌晨两点半,你不在我身旁。我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是几点,你又何尝曾经在过我身旁?
我倒在柔软的床上,却闭不上眼睛,就在这时,已经关了静音的手机明明灭灭地闪了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在夜里很响。我的心忽然有些上上下下的不规则跳动,我盯着那光闪烁了许久,才猛地伸出手去,抓它在手里。
我的手机,24小时不关机,从来不会没电,从来不会不在服务区,从来不会转到语音信箱,从来不会无人接听。每位和我合作过的同事或是合作方的拍档,都对我的敬业赞不绝口,都对我的事业至上精神五体投地。我从来对此保持微笑。只有我自己明白,这条线路,是在为一个人守候,一个几乎不会打电话给我的人守候。
想起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的电话号码,但我还是那么认真地守候。我相信他会打给我。不是么?不久前,我等到了他的电话,晚上7点多,凌晨4点多,这次,是他么?
我涩涩地说:“喂?”
那端,是轻轻的呼吸声,而后,一个男中音响在我耳边:“这么晚还没睡?”
实在是渴望你的声音太久了,实在是等待你的声音太久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我喉头略带哽咽地说:“我……我在等你的电话。”可是话一出口,在半迷醉状态的我忽然清醒过来――那端的他,不是没有笑容的师伟;声音的主人,是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葛萧。
这清醒更让我尴尬,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下意识地挂了电话。
其实,除了时常黑白颠倒的谭晶晶,我的死党们是不会在很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的。葛萧这么晚打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的。可我盯着电话,没有勇气回拨过去。葛萧应该意识到,我把他误认成谁了。误认成一个在深夜我也在等他电话的人。
过了大概三分钟,电话又振动了。这次我确认了,是葛萧的号码。我定了定神,接了。
葛萧不是江水明,对我意乱情迷的误认,葛萧不会揶揄、不会调侃、不会取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的熨帖:“那事情你知道了吧?明天我不得不回南京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我等他说下去,他却欲言又止,几秒钟后,他说:“算了,明天见面再说吧,我上午10点到南京,到时我去报社找你。”
我应了一声,道了声“晚安”,正想收线,葛萧在那端唤了一声:“丫头。”我问:“怎么?”葛萧轻轻地说:“晚安。”
我不得不猜度,何晓诗的横空出世和神通广大,已经乱了葛萧的分寸。因为一向神采奕奕、周身不加任何装饰物的葛萧出现在我面前时,居然戴着一副黑超特警般的大墨镜,引起一群大小美女压抑住或是没压抑住的尖叫。然后,他在电梯里向我展示了墨镜后面殚精竭虑通宵后产生的两个黑眼圈。
何晓诗取得的进度让人瞠目结舌,葛萧说早上8点登机前他给家里打了电话,保姆说葛萧妈妈带着何晓诗去家属大院旁边的粤式茶餐厅喝早茶去了。
喝早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关键是看去哪里喝早茶。家属大院的地理位置是紧挨着机关大院的,那家环境幽雅、少有生客的粤式茶餐厅根本就是省厅的大小领导们解决早餐、联络感情的内部食堂。葛萧妈妈之意当然不在茶,而在借茶隆重推出准儿媳。
漂亮得体的何晓诗就这么在葛萧缺席的情况下,作为葛萧的准老婆,正式进入了葛家和田家的社交圈。
算起来,何晓诗和葛萧一共才见了三次面。
看着葛萧从未有过的烦闷表情,我觉得很不适合把谭晶晶火上浇油的所作所为向焦头烂额的葛萧汇报。也许葛萧真的会把谭晶晶掐死。搞不好还会虐尸。
从电梯口出来,葛萧说:“谭妖精这次真把我害死了。”
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你怎么知道的?”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拙劣地掩饰:“什么?”
葛萧轻轻揪着我的耳朵说:“还有你,丫头,知道我被她出卖了,竟然也不第一时间提醒我一声。”
看着他透着无辜的清澈大眼睛,我顿时愧疚得无地自容,放弃试图狡辩。
谭晶晶的车刚好开到报社大门口,远远地看见我们俩走下大厅前的楼梯,就乐得趴在了方向盘上,花枝乱颤。我们一上车,她就笑嘻嘻地说:“葛狗,恭喜恭喜。”
葛萧摘了墨镜,一字一顿:“快开车,少说话。”
谭晶晶笑嘻嘻地把车驶上路面,一本正经地说:“何晓诗这样执著的小妹妹是很罕见的,又难得田阿姨一眼就中意,我劝你还是半推半就地从了算了。”
葛萧摇头叹息:“我是遇人不淑,结交不慎啊,没等到你雪中送炭,却等到你雪上加霜。”
谭晶晶说:“雪也好,霜也罢,都能冻死害虫,对庄稼有好处。”
我忍不住说:“谭晶晶你有点儿生活常识好不好?雪能冻死害虫,霜可是会打死庄稼的。”
谭晶晶白了我一眼:“注意谈话的重点。我是在劝葛狗纳了这送上门的一枝鲜花,怎么,你有反对意见?”
我还没再次开口,就听见葛萧慢悠悠地说:“丫头,现在试图表示你是站在我这边儿已经晚了,你的知情不报已经害得我阵脚大乱了。”
谭晶晶扑哧一笑:“要是放在战争年代,乔北就是敌对双方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刚好遇到一个红灯,她停下车挤眉弄眼地回头看我,“你以为汉奸是人人都能当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