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们沙梁子乡笑掉大牙?”丰九如脸一沉,说道:“金贵,听我的安排,不但吃饭要简单,还要和每个人收饭钱。”王金贵惊愕地瞪大了眼说:“真的!哎呀,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吃腌葱面还要收饭钱?”想了想又说:“哥,要不弄点罐头,煮两盆鸡蛋吧,领导下来了,多少总得整两口吧?”丰九如有些不耐烦了,说:“金贵,你怎么一点事理都不懂?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干嘛这么多的废话?你先给柳秘书找几个人布置一下会场,我和尚总先回狼窝掌看看去。”王金贵嘟囔着说:“狼窝掌土眉哄眼的连人都没几个了,有啥看头?”丰九如瞥王金贵一眼后,没理他。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乡情(4)
尚小朋亲自开车和丰九如回到了狼窝掌。
正如王金贵说的一样,如今的狼窝掌一片败落了,村里到处是残垣破壁,大多的房子没了屋顶,就像被日本鬼子扫荡过一样。尚小朋从回城就没有回来过,丰九如也有几年没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伤感。尚小朋不解地问:“九如,怎么变成这样了,村里的人都搬到哪儿去了?”丰九如也自言自语地说:“是呀!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当县长那年回来过,那时还有几十户人家呢。”两人信步走到丰九如家的旧址,当年的屋子早已不像屋子了,房顶挑了,墙壁也只有不到一人高,连个好猪圈都抵不上。
在丰九如的记忆里,狼窝掌虽然穷些,却还是很美、很亲切的,这里有过他的足迹,有过他的身影,有过他童年的梦幻。那两间风雨飘摇的小屋,那盏昏昏暗暗、忽忽闪闪的油灯,那条暖烘烘的热炕,还有墙上挂着的父亲的那杆老猎枪,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而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喂!你们是哪儿来的?找谁呀?”远处,一个胡子拉喳,看上去有60岁的老头儿披件夹袄,不紧不慢地吆喝着过来。当他看清楚丰九如和尚小朋时,惊讶地说:“哟,这不是九如哥吗?这位也面熟得很哪,我想想,嗯!你好像在我们这儿插过队,叫尚什么来着?对,尚小朋吧?”丰九如打量着那老头,虽然眼熟却一时叫不上名字了。他问:“你是……”那老头憨憨一笑说:“九如哥,我是锁柱呀,还记得吗?”丰九如有了些印象,他记得锁柱要比他小几岁,小时候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玩。他抱歉地握住锁柱的手说:“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锁柱,真对不住,出去的年头长了,这记性又不好。”锁柱乐呵呵地笑道:“嗳,你现在当领导了嘛!成天见的人比我放的羊都多,哪能一个个地都记住呢?再说了,你也没少变呀,记得当年你瘦得麻杆儿似的,可现在,瞧这肚子,发福喽!九如哥,你可给咱狼窝掌露脸了,我放羊遇上别村的羊倌时就跟他们说:别看我们狼窝掌穷,可我们狼窝掌出能人呀。我们村的丰九如现在当大领导了,小时候我还跟在他屁股后面玩过呢。”锁柱粗糙的大手握住丰九如的手不放,又对尚小朋说:“尚小朋,我记你可记得清楚呀!你插队的时候给过我一双半新旧的球鞋,当时穿着大两拇指,我一直穿到前面顶出了窟隆还舍不得扔,足足穿了有七八年哪!”尚小朋也笑着说:“哟!锁柱,你穿鞋还挺省的,一双鞋穿了七八年呀?”锁柱不好意思地说:“哪儿是省呀,是舍不得穿嘛!”
丰九如在自家那半截墙上坐下,掏出烟递给锁柱一支,并且亲自为他点着。问道:“锁柱,记得你比我小好几岁吧,怎么胡子拉碴的像个老头子了?”锁柱仍旧乐呵呵地笑着说:“是吗?唉!风里来雨里去的,虽说现在不用饿肚子了,可肚子里没油水,这肉皮就松塌下来了。哪能和你比呀,你劳累的是心,我劳累的是身。你看,你脑门上的头发就没我的头发多,劳心劳的吧?嗳,九如哥,长命大爷还好吗?”丰九如说:“好!身体可结实了。”锁柱又看看尚小朋问道:“尚小朋,你怎么不抽烟呀?记得你插队那会儿就抽上烟了,并且抽的都是好烟。”尚小朋说:“噢,戒了。”锁柱笑眯眯地说:“戒了好呀!烟抽多了咳嗽,也费钱,听说还能得癌症。看你这样子,钱倒是不怕花,是怕得病吧?哎!没事的,我爷爷抽了一辈子烟,一直活到90岁呢!”丰九如抬手朝村里指指,问锁柱说:“锁柱,我这几年没回来,村里怎么像遭了瘟疫一样变成这样了?”
锁柱怔了怔,望着丰九如道:“九如哥,你问我呀?这还不都是你搞的!”丰九如愣住了,说:“我搞的?”锁柱说:“可不是,从你回县里当了县长,咱村的人腰杆子就硬了。莫非你忘了,你在狼山当县委书记时就把村里的不少人弄到了县里,你到北原当了市委书记,剩下的人哪能坐得住,不也都去找你了吗?”丰九如还是有些不解,说:“哦!我是给咱狼窝掌的不少乡亲安排了工作,可那都是年轻人呀!那些老的呢?”锁柱挥挥手说:“都走了!你一张纸条、一个电话,他们都进了城当了官。他们一句话,爹娘老子、兄弟姐妹也都跟着进了城。没进城的也在乡里盖了新房,搬出这狼窝掌了。九如哥归根结底,你没少给咱狼窝掌办实事呀,村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跟你沾了光。听说在北原只要说是狼窝掌的人,连警察都不敢把咱咋地。”
第五章乡情(5)
锁柱边说话边大口地吸着烟,话没说几句,烟已经抽到过滤嘴儿那儿了。丰九如见状又给他递过一支,锁柱不好意思地说:“九如哥,你这烟是好抽,可就是不经抽,我还是抽我的烟袋吧。”丰九如说:“抽吧,不经抽你就多抽几根。”又问:“锁柱,你怎么还留在村里?是不是舍不得走?”
锁柱接了烟,用烟屁股对着火使劲儿吸两口,叹口气道:“咋不想走?这穷地方还有人留恋?我是没那命呀,你回来的那次我放羊不在家,没见着。人们出主意让我也去找找你,可我这人脸皮子薄,没好意思去。不过,现在我也不想走了。你看,这狼窝掌也没几户人家了,地都闲着,我想种地就可着劲儿地种,广种薄收也饿不着我。再说了,我又不识字,进了城我能放羊吗?除了放羊我还会干啥?不是瞎给你添麻烦吗?”丰九如说:“那到也是,你不识字,给你安排个工作也挺难的。”锁柱听丰九如这样说,感动地说:“九如哥,你有这句话我就感激不尽了。其实,我现在也走不开,我爹去年得了个病,瘫了,端屎倒尿的少不了个人呀!”丰九如点头说:“锁柱,你真是个孝子呀!记住,好好伺候你爹,有啥困难到市里找我去,大忙帮不了,小忙还是能帮些的。”锁柱说:“九如哥,谢谢你了。我现在日子还能过得去,有地种有羊放,不缺吃喝。”尚小朋接过话开玩笑说:“锁柱,看来你现在是狼窝掌的大财主了吧?”锁柱呵呵一笑说:“还大财主呢,不瞒你们说,都是虚的。地虽然多,我种得过来吗?唉!我这辈子就吃亏在了不识字上,要不找找九如哥,他咋地也能安排我到乡政府给看个大门吧?现在那些乡干部呀,都肥得流油了。听说一年光吃就要吃十几万,除了早晨清醒外,整天都是醉熏熏的,你说那都是吃谁呀?”
说话的功夫,锁柱又抽完了一支烟,抬腿把过滤嘴在鞋底上拧拧,站起来说道:“走,回家坐坐,喝口水去。”丰九如看看表说:“锁柱,家就不去了,尚小朋是来给乡里建希望小学的,我们还得到乡里开个会。下次来了一定到你家,不但喝水还要吃顿饭呢。”锁柱听了,满脸的高兴,说道:“建希望小学?那好呀!既然这么大的事,我就不留你们了,下次来一定到家呀!”丰九如拉开车门,想了想又返回身,掏出200块钱递给锁柱说:“锁柱,本该去看看你爹的,可今天顾不上了,这点钱你收下,给你爹买点补品。”
锁柱没能留丰九如和尚小朋在家吃顿饭,心里挺遗憾的。不过,能和当了市委书记的丰九如唠会儿话,他也挺满足了。他望着尚小朋的车一溜烟地驶出了狼窝掌,手里还举着那200块钱不停地挥着。
星期天早晨,吕仲元到公园锻炼身体,回来路过菜市场时无意中看见了云小兰。他主动和云小兰打招呼道:“小云,买菜呀?”云小兰听见有人叫她,抬头看是吕仲元,忙说:“哟!这不是吕局长吗?有几年没见了。怎么,您也买菜?”吕仲元说:“我刚从公园锻炼回来,顺便看看有什么新鲜菜。”他见云小兰买了不少菜,开玩笑问:“嗳,小云怎么一下子买这么多的菜?是不是明天菜要涨价了?”云小兰说:“哪里呀!我现在开了个小饭馆。”吕仲元啧啧地说:“哦!当老板了?好,好呀!还是年轻人有魄力,有闯劲儿,哪儿像我们,离了工资一天都活不了。”吕仲元本来是句随口的话,云小兰却听着不舒服。在公司的时候她对吕仲元挺敬重的,敬重吕仲元没架子说话态度和蔼,敬重吕仲元的文采和他的诗。可自从吕仲元把公司廉价卖给大漠集团后,她对吕仲元的那份敬重便荡然无存了。她听说吕仲元就是拿公司的资产做交易,才调到局里当了副局长的。更何况下岗职工心情本来就不好,吕仲元偏偏得了便宜卖乖说什么离了工资一天都活不了。云小兰真想对他说,没工资活不了?明天也让你下岗,饿你三个月,看你活了活不了?不过,这话她终究没说出口。不管怎么说,在公司的时候吕仲元挺照顾自己的,那话轮到别人说也轮不到从她的嘴里出。所以,她还是勉强笑道:“吕局长真会说话,若是我这也叫老板,那全国人民就都是老板了。”吕仲元问:“小云,你的那篇《黄色警告》我看过,写的挺不错的。我一直认为你很有写作天赋,可不要只顾赚钱,把笔搁下呀!嗳,最近有什么新作没有?”一谈到文学,云小兰立刻心情开朗了。从《黄色警告》发表后,她原本湮灭的创作激情又重新燃烧起来。她菜也不挑了,高兴地对吕仲元说:“吕局长,您看过我的小说?感觉怎么样?提点意见吧!最近我又写了个长篇,您现在当局长,工作一定很忙,要不倒真想让您给指点指点。”吕仲元见云小兰不知道自己调回了文联,便呵呵笑道:“小云,进步挺快的呀!开始写长篇了?这样吧,哪天我给你看看。哦!忘了告诉你,我现在不在局里了,调到文联任主席,又干老本行了。”云小兰一听更高兴了,忙说:“怎么,您调到文联当主席了?那可太好了。这样吧,您要没什么事就我的小饭馆坐坐,我的那部长篇小说刚脱稿,您顺便带回去给看看可以吗?”吕仲元想都没想便爽快地答应说:“好吧!反正今天休息,也没什么事就去你的饭馆坐坐,也好认一下门儿,往后有客人来了给你带点业务过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手机小说阅读m.hrsxb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第五章乡情(6)
云小兰带着吕仲元到了她的“小兰饭馆”,靳玉明倒夜班,正帮着剥葱摘蒜。他多听云小兰提起过吕仲元,便给吕仲元沏上茶,又从吧台取了盒好烟。吕仲元是第一次见靳玉明,他没想到云小兰竟然嫁了这么个又老又丑又黑的男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实在不相匹配。云小兰对靳玉明说:“老靳,你赶快回趟家把我的稿子拿来让吕主席给看看。另外,中午就别让吕主席走了,在咱这儿吃顿饭,我也好借着这个机会向吕主席请教请教。”吕仲元摆摆手说:“稿子拿来吧,饭就不吃了,你们还要招呼客人。”云小兰说:“嗳!吕主席,您就别客气了。在您手下工作了几年,可一直也没机会请您吃顿饭,今天您就赏个脸吧。别看我这饭馆小,菜炒得还算不错。再说了,今天是星期天,也不会有什么客人的。”
在云小兰热情的挽留下,吕仲元只好留下了。云小兰还陪吕仲元喝了酒,她心里高兴,直喝得脸色绯红、面如桃花。从此之后,吕仲元果真常带客人到云小兰的饭馆吃饭,和云小兰的接触频繁起来。
丰长命刚娶过梁玉敏那阵儿,就像穷汉捡了个金元宝,高兴得要癫狂了。他事事听从梁玉敏的安排,还改变了不少多年养成的习惯,早晨和睡觉前都要洗脸刷牙,一个星期洗一次澡,隔两天换件衬衣,在这个比他小18岁的媳妇面前像是老鼠见了猫。一对老夫少妻好得如胶似漆,焕发出了第二春。可没过多久,两人便产生了些痕。在丰长命的眼里,梁玉敏实在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刚嫁给他时还收敛些,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越往后越是肆无忌惮。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叔伯姊妹、侄儿外女八杆子打不着的远近亲戚,这个想安排工作,那个想调换单位,还有的想当官升职,不仅鲍晓琴烦了,连丰长命也看不下眼了。
丰长命生性耿直,心里不快便在表情上流露出来,早晨出去散步时不喊梁玉敏了,散完步也不急着回家,逛早市、逛菜市场、蹲在鸟市看鸟熬时间。中午回家,倒二两酒边吃边喝,吃完了也喝得脑子昏沉沉地了。好好睡个午觉,醒来后电视机前一坐,管它看懂看不懂?管它电视里说什么、讲什么、唱什么?一杯茶、一支烟,看着那些花红柳绿、高楼大厦、有山有水的景儿,瞅着那些长发的男人、短发的女人、扎小辫的孩子、白头发的老人你蹦我跳、你弹我唱、红红火火地瞎热闹。也不管广告里的洗面奶是女人用的还是孩子用的?更不问喝了脑白金是不是脑袋里真能生出金子?为啥不生黄金非要生啥白金?看到瞌睡了,沙发上一躺,梦里又可以回到狼窝掌,扛起那杆老猎枪去追那些眼睛绿汪汪地闪着凶光的狼,又去供销社卖鸡蛋给九如攒学费,又和春梅坐在炕头上说着话。“咚”地一声惊醒了,电视里炮火连天地开了仗,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方知刚才是做了个梦。坐起来续上水、点上烟,换个台继续看电视,反正就是不和梁玉敏搭话。
梁玉敏是个牛皮灯笼,里亮外不亮的。她心里知道丰长命为什么不搭理她、不和她说话、犟着劲儿地和她怄气。她也有她的想法和委屈:我一个堂堂的国家退休干部,嫁给你一个比我大18岁,土得掉渣的老农民图的是什么?不就图你有个当市委书记的儿子、能办事的儿媳妇吗?虽说住着你的房、花着你的钱,吃着你孙子从北京带回来的全聚德烤鸭、喝着你孙女从国外带回来的巴西咖啡、穿着你儿媳妇给买的时髦衣服,可我也得给你洗衣为你做饭,把我这洗得白嫩的身子让你那皱巴巴地满是老茧的手随意乱摸,让你亲嘴儿陪你睡觉,叫你体味那种老牛吃嫩草的鲜美滋味儿呀!人嘛,谁没个三亲六故的?你儿子当着官掌着权,能帮的忙就帮帮嘛!又不用你动嘴、不用你跑腿、不用你去求爷爷告奶奶,你烦什么呀?真是你有你的梅花计,我有我的老主意。梁玉敏也不管丰长命理不理她,和她说话不说话,反正该办的事她还是要办的。
夫妻生活在一个屋里,但不能总别着劲儿。那天吃完晚饭,丰长命心情好些,对梁玉敏说:“我说,要不咱们去广场上转悠一会儿去?”梁玉敏嗔笑着说:“死老头子,今天怎么高兴了?你那犟劲儿上来时真像头驴,头一黑,脸一拉,像谁欠了你十八吊钱似的?我看你是年轻时打牲打多了,连脾气都和人的脾气不一样。”丰长命问:“你这话里是说我不是人吧,那你说我和啥东西的脾气一样?”梁玉敏说:“你不是打狼的吗?我看呀,你的脾气和那狼脾气差不多。”丰长命哈哈笑道:“你见过狼吗?还狼脾气呢?”
第五章乡情(7)
梁玉敏很会甜言蜜语地哄着丰长命。有时候细细想,觉得自己也不算委屈了。如今,像她这样的寡妇女人找老伴能找个什么样的?市里的男人不结实,她这个年龄是寡妇多光棍少,有钱有权的鳏夫看不上她,都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没钱没权的光棍她看不上,嫁个男人还得拿自己的工资去养活人家,贴上人赔上钱,好像自己有多下贱似的。而,丰长命除了没文化,是个乡下人外,其它条件都不错,他儿子不但是市委书记,还很孝顺。从她嫁给丰长命,她没花过自己的一分钱,工资全补贴了儿子孙子。再说了,乡下人有什么不好?丰长命虽然大自己18岁,可比起那些同龄的城里老头儿要结实得多。腰板硬、腿脚也好,几年了,没感冒过、没吃过药,穿上好衣服,刮光胡子上街转一圈,谁敢说他是乡下人?当然,不顺心的事也有,那就是话说不到一块儿,讲政治、讲潮流、讲现代化他都不懂,也没兴趣,他翻来覆去念叨的都是当年打狼、打狐狸、打石鸡、打野兔的那些陈年旧事,要不就是当年的生活有多清贫、多艰苦,吃不饱穿不暖,现在就像掉进了蜜罐子。唉!人嘛,有所得必有所失,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