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鳄鱼在动物园的池子里漂浮着,似睡非睡的半争着眼睛迷惑着游人,有三两只趴在岸边一动不动的懒懒地晒着太阳,钢铁般的鳞甲,巨大的嘴锋利的牙齿,丑陋的面孔,和它对视的时候,它会用凶狠的眼睛望着你不寒而栗。千万年来,靠着它的隐忍和凶残,成了动物界的佼佼者,成了两栖明星,除了人类,它几乎没有天敌。和世界上的某些人一样,它们天生是肉食动物,主动的攻击者,只要你从它的领地经过,除非你很侥幸,否则就会被它们撕裂,生吞了去。
“注意安全,竹子稍微挑高一点。”陈和君叮嘱着6岁的儿子。
陈耀天用长竹杠挑着一块大鱼肉,从护栏上方伸到鳄鱼池中间挑逗着,白色的背带短裤,白色戴帽的小背心,肉嘟嘟的小圆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漂亮高挑的妈妈王依依拿出一张柔面巾给他擦着汗水,“别碰我,爸爸,鳄鱼怎么不咬啊?”
池里的鳄鱼早就嗅到了鱼肉的腥味,刺激着它们的食欲,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盯着悬在半空中的美味,几只强壮的鳄鱼悄无声息地靠近那竹杠下吊着的大块鱼肉。鳄鱼池边上围着一圈大人和孩子,都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在边上鼓动着:“谁还要喂鳄鱼,十块钱一次。”他们让鳄鱼饿着肚子,让游人出钱喂食,以换取欣赏鳄鱼的凶残和最原始的本能。
“天天,对妈妈要礼貌一点。。。。。”陈和君责备地拍拍儿子的头,话音未完,一只鳄鱼张开血盆大嘴一跃而起,早把鱼肉连着系着的绳子吞进了嘴里,竹竿被鳄鱼咬断绳子往上一反弹,惊了天天一下,鳄鱼落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池中没抢到肉食的鳄鱼都扑向那只先抢的鳄鱼,池子里一阵混乱的翻滚,围观的人群爆出一阵欢快的惊呼和笑声。
“市长好!市长好!市长好!”有几个年长的人发现对面带着老婆孩子陈市长,纷纷向市长微笑着招手,引得大家的注意力从鳄鱼身上转到市长一家人身上,陈和君和夫人非常亲和的向大家拱拱手,“大家好,大家好,祝大家玩得开心,周末愉快!”说罢领着夫人和孩子走了,只有刚才没看清的众人还在那里张望着。
名人也好明星也罢,不管走在哪里都象在舞台上被聚光灯照着,开始的时候很享受这种风光的感觉,心里满骄傲的,日子久了就觉得失去了自由,象小时候一群小朋友在烈日下玩的放大镜,自己就是下面的一张纸,无限的被放大,焦点处越来越热,白白的纸儿被烤得焦黄,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火起来了,竟燃烧起来,围观的人就欢呼叫好,到末了变成黑黑的灰烬,手一碰就碎了,围观的人就失去了兴趣,散了。又用放大镜去找别的新鲜玩意了。
“天天,咱们回去吧。”陈和君有点愧疚的望望孩子,又望望王依依,有一种无奈,象迎面的风不知什么时候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的去了。天天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爸爸说话不算数,说陪我玩一天,刚来又要走,哼!”说罢瘪瘪小嘴,眼里汪汪的委屈。
王依依蹲下来,搂着天天,风掀起了翠绿绿的连衣裙倒卷在身上,露出一大截玉白的秀腿,如碧池里蔓青的荷叶托起一柄鲜香的白花。陈和君看着依依,心里泛起一片涟漪,荡漾着向心湖深处而去。好像第一次看见依依在舞台上跳舞的感觉,那么轻盈那么飘逸。
王依依是文工团的台柱子,那是他刚调到星城任市长不久,有一次出席接待台商的招待宴会上,她们表演一场高山族舞蹈,披肩的长发随着音乐飞舞,半节褐色的胸衣藏不住波涛汹涌,扁平结实的腹部白嫩的肚脐裸露着奔放,褐色的短裙紧紧地包着浑圆的臀却包不住肆意的性感,水灵灵的大眼睛望过来,含着笑,竟一下子把坐在宴会主宾席上的陈和君给淹没了,心和着鼓点激烈的跳动着,原始的欲望在身子底下昂起来了,没想到音乐和舞蹈有这么强的冲击力。
他喝了口水,侧了侧身子,冷却一下灵魂的出轨。他望望身边的台商,有点不自然的笑笑,再抬眼看舞蹈时又碰见了王依依投送过来柔媚的秋波,一瞬间他荒芜的感情世界疯长了野草,这野草竟是这么粗鲁和野蛮的覆盖了他的心灵,把他的妻子都埋没了下去。妻子,怎么欣赏这美妙舞蹈的时候会跳出那个半老徐娘的黄脸婆了。
潜意识里欲盖弥彰,似乎妻子站在自己身边,监视着自己心猿意马,对青春热情四溢女人的迷醉。忽然心里的兴奋一下变得很低沉,这确实很奇诡。老婆眼角的鱼尾纹,开始变形的臃肿的身材和眼前这靓丽的面孔,魔鬼的身材一比,他昂起的头也萎了下去。男人四十一支花,女人四十豆腐渣。怎么平白冒出了陈世美的念头。
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宴会结束的时候,他去接见祝贺演出成功的演员,他握着依依的手,大拇指有意的在依依的虎口处使劲的按了几下,依依脸上现出一个暧昧的微笑,望着潇洒的市长先生,玫瑰红的指甲掐了陈和君一下,没人看出来有什么异样,可他们心里却意犹未尽。
不幸的婚姻不过是个洗衣机罢了,在里面的都是脏兮兮的绞成一团,翻滚着摔打着,出来的时候又是新鲜的干净的熨妥的了,谁都知道要把泪水流尽了,心都揉碎了,才能出来,重新面对生活,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忘记了过去的苦痛,遇见了新的人,又不甘心的开始冒险的尝试,循环往复。
自从陈和君调到市里当市长,他的前妻赵惠珍觉得自己是丢在洗衣机里没有洗的衣服,主人走了,连洗的机会也没有。他是从县里调上去的,依他的权利要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问题是小事一桩,可他故意没有这么做,他走之前他们就处于冷战中,两年过去了,似乎在一条长满荆棘的路上行走,已经是伤痕累累,走到了路的尽头了。
相对失败的婚姻,陈和君的仕途却非常的成功,上海复旦大学经济学系硕士学位的履历,让他在工作中如鱼得水,一帆风顺,一鸣惊人。
他出身贫寒,生在农村,家里就这一根独苗,50年才出了这样一个秀才,在那个村落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惊喜和骄傲过后,年迈的父母蹲在茅草屋前长吁短叹,面对巨额的学费和生活开支,虽然县里解决了部分学费,但对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还是杯水车薪。
村里最有钱的赵屠夫愿意慷慨解难,条件是结为亲家,因为长相平平性格粗放的宝贝女儿赵惠珍看上了他们家的那小子,他本来很势力看不起穷亲戚,但执拗不过女儿的固执,转念一想,这个小子看来有出息,万一哪天发了也是一件好事,陈和君的父母想想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和小子通了口气,见他也没怎么反对就答应了。
赵惠珍倒是乖巧,还没过门也不避嫌,就爹长娘短的忙前忙后帮着料理农活和家务,那赵惠珍还大陈和君三岁,知冷知热的,还满令人喜爱。陈和君还没毕业,就成了家,养了个漂亮的女儿叫陈丽莎。毕业后,陈和君很有能力从最基层的镇里到乡里到县里再到市里,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条件慢慢的好了,赵惠珍就恢复了粗鲁横蛮的悍妇本性,家庭战争就屡屡升级。好似锅里爆炒的肚片,红红绿绿的很是热闹,吱吱啪啪的炸响,最后就悄然无声了,烂了熟了,油窝窝的一片,刚吃几口味道不错,吃多了就腻了,天天吃就有点恶心,连碰也不想碰了。
陈和君的父母鹤归西天,看不到他调到城里任市长的风光了,他以没分房子不方便的理由,只把女儿接到城里读书,那个县里的家也懒得回了,赵惠珍少了拳击的对手,顿时没有了攻击的力量和精神了。有时也到城里去看下丈夫,穿戴得大红大绿,脸上也描得猴子屁股似的,在乡下还象个人物,一进城和风华绝代的女人一比,自己都觉得土得掉渣,加上丈夫的冷淡,也不留她,觉得自讨没趣。就乐意一个人在县里的打发休闲的日子,吃的穿的住的一样不少,每天打打麻将,名存实亡婚姻却也舒服。
往更高处去。往顶峰的顶上去。头顶着天,脚踏着地尖,放眼到寥廓的天边。陈和君很喜欢徐志摩的这句话,说到心里去了。星城在自己的领导下,顺利的实现了十个一工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市亮起来,美起来,经济高速的腾飞,人们的生活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口碑很好,上头也很重视自己,这一切都让自己很有成就感。深知自己在官场上没有更多的背景,都是靠实干出来的成绩,就象跳高的选手,每提高一厘米都需要极大的努力,他感觉自己筋疲力尽,运动员的黄金生命很短暂,错过生命中最鼎盛的最旺盛的年华,获不了好成绩,就会被人遗忘。如果还想往更高处去,往顶峰的顶上去,必须得有点非常的手段。
宇宙中有一个至今还没有被证实的黑洞,黑洞中隐匿着巨大的引力场,引力场特别强大,以至于包括光子在内的任何物质只能进去而无法逃脱,它能感知你,而你看不见它,因为它是黑暗的,不反射光的。
在我们的城市,在我们的世界,同样存在着很多大大小小的黑洞,那是我们的欲望,金钱,权利,名誉,地位,尤物等等交织成的巨大的能量场,普通的人只是为了生存,为了糊口,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有你站在高处的时候,只有你登在顶峰的时候,你离它很近,但你感觉不到。它却象磁铁一样无声无息的吸引着你。
陈和君强烈的感觉到这种隐形的力量悄悄向自己袭来,怎么也抵挡不住。
他感觉自己成了暗夜里的一盏路灯,照着草坪照着路人,可每夜都有一群不同的蚊子嗡嗡的在身边狂舞,很讨厌,却无法赶走它们。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睡着了,它们象忠实而虔诚的信徒,依然不离不弃,陪伴着他,日复一日,他有点迷惑地感动,开始聆听他们的赞美和崇拜,慢慢的习惯,融为了一体。他没想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城市的灯都尽灭了,那些马屁虫都会逃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