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出宫。上午用功看从昶昊那里借来的医书,下午就努力在练箭。
昶昼虽然并不看好我,倒也没说不准。我练箭他就坐在旁边看,偶尔出言指点,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喝茶或者想他自己的事情。我总觉得他最近好像心事又重了些,但是他没提,我也就没问。反正我只是在这里帮他忙,他有什么吩咐我照做,其它的时候,他不理会我,我倒还乐得轻松。
结果昶昼还没有新任务派下来,太后先找上门来了。
那天下午我照例在练箭,我一箭射中靶心,身后传来轻轻的掌声。我吃了一惊,回过头才看到太后站在那里,如初见时一般华衣美服,高贵典雅,但此刻却没有那时凌厉的气势,只是淡淡看着我,轻轻鼓掌。
没人通报,我的注意力又集中在靶上,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也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周围宫女内侍早已齐齐跪了一地。
我连忙也放了弓跪下来,口中称:“拜见太后娘娘,不知太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太后淡淡道:“起来吧。”
我谢了恩,站起来,请太后进去坐,又吩咐茉莉泡茶,她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哀家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我一时也猜不出太后到底想来看什么,只好随口应了声,站在一边侍候着,等她先表明来意。
她倒也不着急,缓缓在院子里踱了一圈,看看那个箭靶,又看看我的弓,末了又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我,微微皱了一下眉。
为了练箭方便,我还是一身男装,袖子挽到小臂,头发只在脑后束成一把,今天太阳不小,她来之前我已经练了好一会箭,出了一身汗。估计看在她眼里实在也不是什么讨喜的形象。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轻咳了一声,垂下眼。
“把手伸出来。”太后道,声音竟然很温和。
我只好依言伸出双手。
太后拉过我的手,仔细看了看。相对于她们这些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来说,我的手本来就太过粗糙,这几天又因为练箭磨出水泡缠了好几圈纱布,跟她拉着我的手一比,更是不堪入目。我不由得又不太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
太后轻轻摸了摸我手上的纱布,道:“挺漂亮的一双手,何苦要弄成这样?”
我勉强笑了笑,还没回话。她又道:“哀家早几天就听说你在学射箭,本以为你不过一时兴起玩玩。看起来是认真的?”
我道:“陛下说过几天去打猎,要我一起去。陛下待我很好,我不想丢他的脸嘛。”
太后看着我,点了点头,道:“他的确待你很好。”
我微微低着头,笑了笑,没说话。
太后又道:“他对女人这么用心,这还是第二次。”
之前那次,想必是说姑婆了?我心头一紧,抬起眼来看着她。太后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那边的莲池,淡淡道:“瑞妃的事,陛下一直到现在还在怪哀家。哀家明白他的心情。但他却不明白,哀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不论哀家做什么,总是为了他好。”
我现在还不知道姑婆的事情,太后是只袖手旁观,还是根本就是同谋,但听到她说这句话,却不由想冷笑。
牺牲了瑞莲姑婆是为了昶昼好?难道瑞连姑婆的命就天生卑贱?
太后也不知有没有察觉我的表情,只是拉着我的手,轻轻道:“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这一点,就会体谅一个想为孩子铺平前进的道路的母亲的心情。”
“是吗?”我笑了笑,道,“我倒觉得放手让小孩自己去走才是明智的做法。毕竟自己的路只有自己的脚踩上去的时候,才会知道平不平。只有自己爬起来之后,才会明白怎么样才不会再次跌倒。”
太后看着我,微微皱了一下眉,我本以为她会发怒,结果她并没有,只是叹了口气,道:“可是世上的路,分很多种。寻常人家的小孩,跌一跤也许只是破点皮。但帝王之家不一样,只要摔倒,那就是死。”
我闭了嘴。
太后看定我,缓缓道:“我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我的儿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自称“哀家”,语气里也没有那种皇室尊贵,有的只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保护。深深切切。
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今天是来让我体谅做母亲的心情?还是来表明她是和昶昼站在同一边的?或者只是单纯来警告我?
于是我又笑了笑道:“太后请恕我愚钝。我不太明白太后您的意思,您想要我做什么,请直接一点告诉我如何?”
她又看了我半晌,淡淡道:“哀家今天来,只是想叫你什么都不要做。”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太后又补充道:“陛下年青气盛,办起事来不知轻重缓急,哀家不希望有人跟着他胡闹。”
我沉默了片刻,又笑了笑,道:“太后明察秋毫,我不过无权无势一草民,什么事又由得我自己?”
太后道:“你本来是谁的人,本来是为什么进的宫,哀家都可以既往不咎。陛下顾念旧情,哀家便还他一个瑞妃,而你若安分守己,哀家自可保你安安稳稳一世无虞。”
……能不能先帮我把毒解了?
我很想直接这么回过去,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门口有内侍的尖嗓音叫道:“陛下驾到。”
来得真是及时。
昶昼进来,看到太后表现得有点意外的样子,行了礼道:“母后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道:“只是随便过来看看。”
昶昼道:“难得母后过来,多坐一会好了。晚上我在郦池设了宴,招待荀太师父子,母后也一起去吧?”
太后道:“哀家就不去了。”
昶昼笑了笑道:“荀太师如今难得进京一趟,母后难道不想与他叙一叙兄妹之情?”他顿了一下,没等太后答话便又接道,“还是母后已经见过他了?”
太后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冷冷道:“陛下这是在指责哀家私见外臣么?”
昶昼连忙道:“母后多心了,孩儿只是顺口问问。何况荀太师又算什么外臣?”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总觉得他那个“臣”字咬得特别重,感觉上扔到地上都能砸出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