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岁左右母亲就变成医院的常客,后来索性就住在了那里,或者应该把那个地方叫做疗养院才对。他知道这么想不应该,但他真的觉得即使是这样空旷寂寞的家里,也比之前的要好上一百倍,起码晚上睡觉时他不会再被摔门或者像鬼片里面一样的哭喊声给吵醒了。
在母亲离开家里以后,沈世鸿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好了一些。沈昱城记忆中有那么一天,沈世鸿难得地查看他的功课,在上面签字写批语。他站在一旁敛声闭气,半点动静都不敢有,突然间他听到家里的电话响起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父亲又有工作上的事要去忙了,不过其实……那样也蛮好的。
果然沈世鸿接到电话后很着急,直奔到大门口去。看样子不像是工作,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跟着跑下去,躲在门后往外头探看。一个哭得很可怜的女人在语不成声地在向沈世鸿哭诉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子,衣服土气而破旧,脸上稍稍有些怯意,但脸上那一双黑黑的眼睛亮得很有神。那女孩子眼尖,发现门后面的他,直直地看过来。他莫名地往门后躲了躲。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沈昱城才隐约知道,那个姓刘的女人是他父亲的旧识,曾经与他父亲有过十分亲密的关系,周嫂说过的那个死掉的孩子,也是那个女人的。而那天他看到的那个女孩子,是她和现在的丈夫生的孩子,也是他父亲的旧识。她那个丈夫得了不治之症躺在医院里,只等着一笔做手术的救命钱,那也是那女人来找沈世鸿的原因。
记忆到了这时有那么一些断层,往后模模糊糊,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大约记得是太平的三四年,他母亲的病症在这段时间内也有一些好转,又搬回家里来住。让人欣慰的是,他父母的关系似乎有了许多缓和,沈世鸿似乎体贴了他母亲不少,尽可能地将就她,两人连吵嘴都很少见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他十四岁的一个夜晚,他半夜不知为什么会醒来,于是起身去卫生间,家里去年又换了个更大的房子,他隔着二层中间一个那么阔大的休息厅,都能听到对面房里的吵架声。
“我只是回去参加一个葬礼,你有什么必要让人跟踪我,还拍这些照片?”
“你到底是回去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你那个好朋友死了,你跟那个贱人正好可以配作一对!你要是没鬼,为什么怕我拍照片,你搂她的肩干什么?你抱她的小孩干什么?哈,我知道了,这个小孩是不是你们后来私通生下来的?怪不得她长得一点都不像你那个朋友,我看她反而长得比较像你!”
“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你再给我胡说八道,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你让我滚出去?这到底是谁的房子?是你该滚!要不是我,你恐怕现在还在农村当你的破老师!怪不得你这几年好像收心了,我看你是心里有鬼,不对我好一点的话,你怕天打雷劈!”
他知道沈世鸿有很强的自尊心,果然房里静了一会,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忙转身缩到墙边,看见沈世鸿怒气冲冲地下了楼梯,他母亲追出来在门口喊:“你敢出这个门,我让她一家都不得好死!”
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至今都记得墙上的凉度。
再后来的一天,他放学时被司机从学校接回家里,那么大的一场暴雨,遮天蔽日,好多年都没见过了。他刚回到家门口就看到母亲把一个女人赶出来,那人抱着一个孩子,身形隐隐有些熟悉。
他母亲骂说:“你还真有胆子找到这里来,你来我眼前说理,扮可怜吗,还是你是来找靠山的?这次只是给你个警告,你最好快点滚,别让我老公看到你!”
沈昱城这时才总算模糊地想起来,眼前这人大约就是几年前那个刘姓女人,雨太大,他也看不清,只是不敢下车,和司机一起傻在了车上。她们又争执了一阵,沈世鸿终于出现,二话不说就拉着那对母女一起走过来,让司机下车后自己坐进驾驶座。那女人也抱着孩子坐进来,看到后座上的他时,愣了一愣,又把头埋了下去。
他很是迷茫,沈世鸿也没有顾上叫他下车,就这样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医院。他一路不松不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死盯着窗外,却能一直听到那小女孩小声地哭着叫妈妈,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心痛。
在医院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世鸿去办理住院手续之类的事宜,他和那个姓刘的女人呆在病房里守着那个女孩子,那样的场景真是怪异而莫名。忽然间那女人很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谁……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他闭紧嘴巴盯着她看,不吭声,她有些尴尬,但还是出去了。
他真的很不喜欢病房,前几年在自己母亲住院的时候,他时常要跑去医院,那个他印象中疯疯癫癫又恐怖的地方。可是这里这么安静,比平日里所有的环境都能让他感到安宁。如果把呼吸放轻一点的话,他几乎能听到吊瓶里点滴的声音。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往床边走过去,床上躺着的人脸色煞白煞白,他不太记得她的脸了,只记得她好像有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低下头想看得仔细一点,那双眼睛忽然慢慢睁开,眼帘半掩,很虚弱的样子,但那瞳色仍然很亮。
那个女孩子也看了他一阵,很轻地叫了声:“哥哥。”
当初他没有猜到那样的开端,自然也猜不到后来的发展。很多年后想起来,感慨和悔恨参半,却也并不能抹杀他们那段岁月里的相处。平时他与人接触很少,更别说是女孩子,除了家里的母亲和保姆,子惜是他接触得最多的人。他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床单都湿了,想了想梦里的事和梦里的人,想起那个女孩子才那么小,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沈昱城也说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可能是对她体弱的怜惜,也可能有一点感激,感激她在这么黯淡而长久的时光里给他的陪伴,又或者,那说不清的感情里还掺加着一丝喜欢吗?他也不知道,每回都刻意地去回避这个问题,因为那是不应该的,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因为她的身份。
中学毕业后他离开家好些年,每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