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些情形看在眼里的小雁禁不住乐弯了腰。春海扭头恶狠狠地盯过来,小雁迅速捂住了嘴,但笑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一丝一缕地泄露了出来。
陈局长皱了一下眉头,把酒杯一推道:“行了,人老了,就怯酒了。想当年……”
春海接上了话:“想当年,两个号称酒罐子的女经理被您灌得直哼哼,爬在床底下发酒疯,说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哼哼教导。”
晓玉将酒杯轻轻塞到陈局长的手里:“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一个老头儿推车上坡,上到半截,没劲了,就往下倒。一边倒一边叹气:‘唉,到底老了,想当年……’退到坡底,瞅瞅左右无人,又说‘当年也稀松!’你是不是也这样啊?”
陈局长咝啦一笑:“往昔不可追,来日也无多,还是你们青春年少令人羡慕呀!当年我就着一个苹果,能喝一瓶老白干,勇冠三军呀!这阵儿气焰无法嚣张,只能让年轻人打趣了。”
晓玉一晃手中的杯:“那不能白打趣吧。”
陈局长“吱”地来了个底朝天:“算彻底的回报吧?”
“不愧是局长的水平。来,再满上。”
“再喝可就高了。”
“高不了。你没听说吗,不吃不喝六十三,只喝不抽七十三,只抽不喝八十三,又抽又喝九十三,吃喝嫖赌抽一百零三。因此,劝您学会的不要改,会做的继续做。”
“你这是哪门子的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别的没验证,喝酒它舒筋活血锻炼胃,这你该有体会吧。”见陈局长还不举杯,晓玉便离了坐位,款款到了跟前,一按陈局长的肩头,唱起了歌词儿:“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陈局长的脸上绽开了笑花,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就是拿你没办法。”
“那就趁早举白旗喝白酒呀!”
“得得得,就当今天失足掉进酒缸了。来,咱们喝个交杯酒。”陈局长端杯站了起来,晓玉利落地把胳膊圈了过去:“交就交。”说罢二人俯身低头把杯中酒喝了。见春海脸上有了愠色,陈局长放了酒杯,往身上披衣服,说明天有会要准备,得走了。春海拿胳膊一挡,粗声说:“不行,你不能光和老母喝,不和老公喝。咱们大老爷来上三杯。”
陈局长拿眼来瞅晓玉,晓玉便嫌春海了:“什么老母老公的,放的什么狗臭屁。刚喝了一点子猪尿,脑子就笨成猪了。我们要以陈局长的健康为重。这酒就不喝了。明天的日头儿没叫狗吃了,想喝酒以后有的是时间。”晓玉看了小雁她们一眼:“再说,这儿也不是喝酒的好场所。陈局长,改天到我家,我亲手给你炒几个菜,你们再好好喝。”
“我很乐意欣赏你的厨艺。今天你们谁送我呀?”
晓玉道:“春海有点醉,我去。”
春海也站起了身:“我不醉,我也去。”
陈局长皱了皱眉头,没吭声。晓玉把春海扯到一边:“我去就行了,你不醉就回家看小倩。”
春海脖子上的青筋蹦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嫌我碍事?我送到门口,不进屋还不成?”
晓玉一拧眉毛:“你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你要听话,你老婆我丢不了。要不,你先慢慢地喝,呆会儿我回来接你。”
春海揉揉红鼻子,嘴巴张了两下,却没发出声来。这当儿,晓玉便搀着陈局长走了。
“他妈的,你们、你们狗、狗男女……老子一个人喝就一个人喝。一个人喝,自在。”春海蹲在椅子上,举起酒壶往嘴里灌,直到嗓子眼噎满了,才重重地把壶墩在桌子上。他想醉,他想糊涂。正迷蒙间,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到他眼前:“先生,先生,给点吃饭的钱吧。”
春海睁眼,见是个小叫花子,便伸手一推,小孩跌了个跟头:“去去去,老子吃饭还等人付钱哩!”
小孩爬起来,眼睛仍瞅着桌上的残羹旧食,喉咙上下滚动,干咽了几口唾沫:“吃的也行。”
春海端起一盘菜往桌上一倒,笑着:“这是狗吃的,不是你吃的。快给老子滚,脏了我的衣服,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瓣。”
小孩被他凶狠的样子吓着了,身子往一边躲,正闪到小雪这儿。小雪给捏了几块点心,又塞了二十块钱。小孩流下了泪水:“姐姐,你真好!”扭头向春海唾了一口,一溜烟跑了。
“他妈的鸡大腿!”春海恶恨恨盯了一眼小雪,然后一拍桌子,训斥服务员道:“他妈的,还叫不叫人吃饭?再有叫花子进出,我就投诉。”服务员连声道歉,春海才罢了。
春海又喝起了闷酒,正不愉快的时候,又有人过来扳住了他的肩膀:“兄弟,鼻子都紫了,再喝就眼也红了。”
一见此人提红鼻子,春海更恼了:“你个袁大头,凭你有个大头来管我呀?”袁大头是恒通公司总经理袁世祥的绰号,他的确长了一颗硕大的头颅。换个时间场合,他未必吃春海这一套,但眼下是有求于人,听了春海的咆哮,也只有一笑:“我哪敢管你,我是为领导的健康着想。酒,有的是,但喝多了,伤心伤肝的,你这么好的心肝,海市也没几付,坏了多可惜呀!”
“你这话我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要不说忠言逆耳呐。”
“好马使在腿上,好汉使在嘴上。你这么一张好嘴,怎么见了高克军就不灵光了呢?”
“高、高市长给出我下了军令状,再不解决下岗工人的出路,就叫我也下岗。”
“我说你怎么半夜三更想起我了呢,原来是市长的刀子在你这肥脖子上架着哩。我们等着瞧好吧!不过,我怀疑嗤啦一刀下去,你不一定有血。”春海把一支烟在桌子上磕了磕,袁大头赶紧掏出打火机给点上,“咱们是好兄弟,好兄弟就要两肋插刀,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春海惬意地吸了一口,朝天吐出一串歪歪扭扭的烟圈:“算了吧,上万人的厂子开几个临街店,也能算是出路?你当高克军是个傻瓜呀?”
“临时抱佛脚,没有办法的办法。哄一时算一时吧。唉,不景气的企业多的是,不知怎么高克军就瞄上我了。”
“是你的工人瞄上他了。他们不去市政府告状,高克军能记起你这个大脑壳。”
“说啥也晚了,不怕人倒霉,就怕碰上倒霉人。姓高的一天板着个脸,寻找我们的过错,好象国有企业不景气,全是我们造成的。”
“不是你们造成的是谁?高克军六亲不认,才八面威风。你别当共产党都是腐败分子,都容易吃你们的糖衣炮弹!”
“这号公仆还真少见。兄弟,陈局长呢?”
原来是找局长的,春海不高兴了,朝门外一指道:“刚走,你找去好了。”
“你指点指点,往东还是往西?”
“他又不是我儿子,出门还告诉我往哪个王八窝里钻?”
袁大头越听越不是味,皱了皱眉头,瞅见小雁她们,眉目又舒展了:“你不说我也知道。附近就是夜总会,你在这儿站岗放哨,陈局长老牛吃嫩草去了。是不是?”春海没有吭气,袁大头对自己的判断更有信心:“现在的朋友只剩下三种了,一起扛过枪的,一起嫖过娼的,一起分过赃的。行,你有这么一个经历,和局长的关系就不是铁关系,而是钢关系。不是穿一个裤管的,是套在一个钢管里的。”他喋喋不休还要往下说,春海早已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钢管个屁!陈光文是个大混蛋,你是个更大的混蛋!你他妈的给我滚!”
袁大头涵养再好也受不了,一双金鱼眼顶得眼镜片子直往前蹦:“姓郭的,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科员,跟我耍什么派?”
春海扔给袁大头一支烟:“你先看看我抽的是什么牌子的香烟,然后郑重告诉你,本人明天就是主持工作的副科长了。”
刹那间,袁大头的金鱼眼缩了回去,声音低得象蚊子似的:“真的?”
“我还不至于为这么一个小小的进步吹牛吧。欢迎你到我们局里验证验证。”
袁大头一打哈哈,喘着气笑起来:“我不信别人,还能不信你?郭、郭科长,那个事情我就不找混蛋陈局长,全托在你身上了。”
“嘿嘿,人们说初级商人是鬼日的,高级商人是日鬼的,看来果然不差。我没有你们那么多的鬼主意,只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找我还真就和找局长一样。我能做了他的主,他不一定能做了我的主。最后的事情,还是要由我来做的。”
“是呀,官场教科书上写着哩,县官不如现管。”
“你们公司的那个报告就在我手上,我写个‘批准’,他写个‘同意’,这事儿不就完了嘛。袁总经理,你看这桌饭菜……”
袁大头一哈腰:“我买单。”
郭春海用牙签剔着牙:“离天明盖公章的时间还早呀,你得再安排点活动呀。”
袁大头上前挽起了他:“这还用吩咐?郭科长,您下半身下半夜的事情,我负责了。”
春海迟疑了:“这、这个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们在机关,平时也没个放松的时候。局长潇洒,你们科长也该……”
“不用说了。”春海朝小雁那边一呶嘴:“就那水平的,来四个。”
“四个?”
春海把声音压得低了:“多点玩有意思。再说,我不能让你在旁边站着看呀。”
“好吧。”袁大头把西装的领带松了,脖项上松弛的肌肉淌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