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过数月,娜齐木渐渐的康复了。在养病的这几个月中,她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念着文宸,天天吵着闹着要去贺兰山和文宸一块同甘共苦……无奈严寒冬月,大雪封山,阻碍了山道,不得前往,行期就这样一拖再拖了下来……
寒冬过去,春暖花开,我再也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只有放手让她去了,让她前去陪伴文宸,一同携手走过今后的漫漫长路。
不管文宸如何,不管他犯下了多大的错,她终归是他的妻啊。
右贤王的王位空缺,自然而然的成为朝堂上讨论与争夺的焦点。众君长大臣分立成几派,每派都有自己支持的王子……眼看就要有一场血雨腥风的“争储之战”。
看着他们之间斗来斗去,我会暗暗好笑,多亏我没有儿子,要不然也会卷入这样的储君之战中。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男子的悲哀,从出生之日起就要准备着去战斗,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为那个不可一世的头衔就算是斗的遍体鳞伤也要咬牙坚持到最后……成王败寇,往往胜利只会属于一个人……
有几次,慕禛曾经私下的问我,支持哪位王子登上右贤王的宝座,每次我都是摇摇头,淡淡的说:如果我有儿子,我只希望他能将一切纷争置之度外,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成长,生活的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他总会微笑着点点头,轻声说道,“我与阏氏深有同感”,眼底现出一丝温柔,让我的心暖暖的……
我总是忍不住在问自己,慕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那样的令人琢磨不透,他时而温柔如水,可亲可近;时而寒冰如铁,令人发憷,时而郁郁寡欢,令人怜惜……
草长莺飞,杨柳醉春烟,趁东风,放纸鸢。
难得的好天气,难得心情舒畅,终于脱下了厚重的冬装,我穿着粉红缎面繁花锦袍,在苑中观花赏景,怡然自得……
春风拂得人心醉,花荫柳畔,我倚在矮榻上,阖目养神……方才饮过少许梅子酒,觉得有些目眩,身子绵软无力,不知是心醉还是身醉……
有人在我身边坐下,端起我的碧玉杯,轻轻抿了小口,轻叹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微微睁眼笑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偷喝本宫的美酒佳酿。”
伊顿扬眉笑着,伸手拂去落在我头上、身上的花瓣,“你美得醉人,一见你,我就是不喝酒,也被你陶醉了,昔日南朝寿阳公主醉卧含章殿,今日你醉卧繁花苑,锦上添花,你比她更加妩媚动人,慵懒的让人心醉。”
我嫣然一笑……
悠扬悦耳的琴声从远处传来,我侧耳倾听,细细闻之,琴声出尘脱俗如天籁一般,宛转如涓涓细流从我的心上趟过……在这宫里竟有人如此知音擅乐,我心中充满疑问。
伊顿看出我的心事,转身对侍从说,“去看看是谁在抚琴?”
一会儿,只见一名八九岁的孩子托着瑶琴前来,他消瘦单薄,眉清目秀,白净净的脸庞透着稚气;一身雪缎广袖袍略显陈旧,但是看上去很干净整洁……
我笑微微的问道,“是你在抚琴么?”
那孩子怯生生的跪下,低头说道,“儿臣不才,惊扰父单于和母妃了。”
伊顿蹙眉问道,“你是……”
那孩子面露惶恐之色,垂着的头更低了,我见了,忙示意他起身,嗔怪道,“伊顿,你不要这样板着脸,太严肃了会吓到小孩子”,伊顿听了,表情立刻舒缓了许多。
那孩子起身,轻声回禀,“儿臣是阿依达。”
伊顿喃喃低语,“阿依达?”似乎有些困惑。
一旁的内侍附耳悄声说道,“他是您的九王子——阿依达。”
伊顿恍然大悟,表情有些尴尬,“哦,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在一旁,含笑嗔视着他,“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了。”
伊顿有些无奈,讪讪的笑,“没办法,儿子太多了,认都认不过来。”
深宫内苑之中,除了大单于的嫡长子以外,还有众多的儿子。后宫中,那些得宠的女人所生的儿子早早的就得了封号封邑,等年满十五岁之后就可以去封邑上舒舒服服、无忧无虑的过日子;那些不得宠的儿子,一年难得见到大单于一两面,成年后也就只能在朝中谋得些下等的小差事,碌碌无为的度过此生。同是一父所出的儿子,天壤之别,这就是嫡亲与庶出的差别所在。
我抬手示意阿依达在我身旁坐下,起初他还有些拘束,渐渐的也就熟识了,我亲切的问道,“是何人教你抚琴的?”
他有些不安,低声说道,“秀姑姑有一本琴谱,儿臣偷偷的拿来学,慢慢就学会了。”
我颔首赞许,“抚的不错,颇有大家风范。”
他起身恭恭敬敬的俯身下拜,“多谢母妃夸奖,儿臣实在不敢当。”
没想到,伊顿竟有这样知礼懂事的儿子,阿依达让人感到很亲切,感觉似曾相识……
“你平时还做些什么?”
“我……我会……”突然他抬头有些吞吞吐吐,我见他眼里闪着泪光,“儿臣会偷偷的躲在文澜殿书房的窗下、墙角听师父给哥哥们讲经授课。”
“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去呢?”我疑惑不已,侧脸瞟了瞟伊顿。
“他们不要儿臣去,他们说儿臣是笨猪,他们笑儿臣是下贱的汉狗……”
我愕然,汉狗是匈奴人辱骂天朝汉人的低俗语言。
伊顿瞪了阿依达一眼,怒斥,“放肆,当着你母妃的面,竟敢出言不逊……”
阿依达一怔,直挺挺的跪下……
远处一位年近三旬的绿衣宫人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不顾侍卫的阻拦来到我和伊顿跟前跪下,不住的俯身叩首,“大单于,请饶恕阿依达,他年纪还小,不知您在此处,乱抚琴惊扰您的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