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降落到小镇上,耀眼的白光过后,客栈四周只留下暗夜那一堆堆焦黑的尸体。危机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诺丹睁开被电光刺得生疼的双眼,透过暗夜尸体上腾起的白雾,向客栈外的街道望去:随着夜空中密布的乌云迅速散去,去中的道道电光也消失了踪影,闪电的余光在小镇上徘徊,小镇也随之在白昼与黑夜间不停穿逡着。白光闪动的刹那,照亮了街道中央的一个黑影――一件带兜帽的宽大黑斗篷被随意地披在了身上,恰到好处地遮掉了黑影的身体和脸,黑斗篷下一匹纯黑的高头骏马在闪动的电光中悠闲地甩着尾巴。马儿缓缓走进客栈,踢开阵阵白烟,“噔噔”的马蹄声在溅满了鲜血的青石地面上回响着,空气中弥漫着暗夜尸体的焦糊味及血腥味,伴着阵阵烤焦的“滋滋”声,夜空重回晴朗,一切归于平静。
黑影看了看客栈周围焦黑的尸体,略微遗憾地自言自语道:“火候过了,应该是烤七分熟的。看来今后还得多练练。”一种属于青年男子的嗓音从他嘴里滑出,沉稳的语气中略带轻松。他又将头向上仰了仰,只见黑影一闪,眨眼间此人便带着那件宽大的斗篷无声无息地跃上窗台,鬼魅般出现在诺丹面前,星光下,斗篷随着惯性扬起,诺丹看见了此人的脸――他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人:如闪电般耀眼的银色长发被一根黑色缎带缠绕着,令人惊奇的紫眸中透出的一股冰寒与他微翘的嘴角所勾勒出的一丝玩世不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修长而健美的体魄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此人径直向那一男一女走去,被遗忘在一角的诺丹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看着那人为两人疗伤,听到女子用颤抖的声音感激而尊敬地对那人唤道:
“将军。”
诺丹静静地坐在一张塞满了毛皮垫子的白木椅上,手中捧着一个白绸卷轴,津津有味地看着。这是小镇教堂的书房,书房四壁放满了白木书架,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堆堆的卷轴,而非他见惯的纸制书籍。他身上的伤已痊愈,但由于过度耗费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魔力以至于现在不得不坐着。他也乐得如此,正好可以抓紧时间吸收这个世界的知识――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多么的无知。前天夜晚,他头一次知道狼可以长那么大,食物可以这么难吃,还有,居然有人长着一双紫色的眼睛。当他在闪电下看到那个俊美男子的第一眼时,远去的记忆洪水般涌入心头:那也是在一个仲夏之夜,诺丹出诊回家经过一个山头时,一群狼将他团团围住,就在万分危急时,一个男孩儿矫健的身影出现在夜空下,男孩儿挥舞着柴刀和火把,在付出遍体鳞伤的代价后救出了当时的诺丹。如今,他仍清晰地记得那片晴朗的夜空,那绚丽燃烧的火把以及男孩儿憨厚的笑脸。
后来,诺丹收了男孩作徒弟,再后来……他被男孩一枪击中,坠入湖中――男孩的名字叫耐特。诺丹放下卷轴,闭上双眼,他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同样晴朗的夜空,同样绚目的闪电,同样是在被野兽围困之时出现救了自己,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在诺丹脑海里银发男子的身影却渐渐与耐特重叠在一起……
诺丹摇摇头,将两个影子摇开,随后起身准备走出书房,他得去看看中级骑士康;斯坦。自前晚那被称为将军的银发男子用闪电魔法将危机解除后,康的名字就写进了昏迷者名单中,由于受了太重的伤,直到现在还未清醒。突然,房门处传来两下敲门声,白木制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见诺丹起身,忙关切地问道:“佩拉帝先生的身体还未恢复,怎么可以走动呢?快坐下!”
这个身着教堂牧师袍的中年男子可说是诺丹现在的食主。在暗夜袭人的危机过去后,诺丹强忍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在充满了粘腻的血腥味的街道上对幸存的伤者进行救治。虽然身为一名医学博士,他见过不少的尸体,并且也经历过血腥的战场,但那些经历都无法让他面对此种状况时还能保持平静――就像被粉碎机搅过一般,客栈里、街道上处处可见支离破碎的人类肢体,带着血丝和碎肉的人骨被暗夜吃完后随意地洒在街道中央,引来一群群食腐肉的鸟在小镇上空盘旋不止。就在诺丹尽力用刚学会的治愈魔法为一个奴隶治伤而又一次耗尽魔力时,这个褐发、褐眼的中年牧师带着一群教士出现了。在一片混乱中,牧师领着教士们迅速而有序地将伤者送至教堂中进行集中治疗,其中也包括快要晕倒的诺丹。后来,诺丹只记得自己在教堂睡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在这个牧师专属的书房醒转,而后就一直受到这位褐发牧师的照顾。原来,这位萨伊;斯密牧师在看到诺丹魔力耗尽后仍坚持替伤者治疗时,就在心里对诺丹大为赞赏,而当他看到这个文弱的青年不分贵贱地为一个脸上有着明显烙印的奴隶治伤时,不由得大为吃惊。要知道,奴隶在塔科帝国只是如普通的牛马一般的牲畜,很少有人会认为他们是人类。这也罢了,因魔力耗尽,诺丹只得用上前生的医学知识,一些原本很普通的医疗手法在斯密牧师看来就变得匪夷所思,精妙无比了。斯密牧师是一名圣职者,但也同时是塔科帝国医学界的泰斗,他深信眼前这个斯文俊雅的青年会给医学界带来巨大的震动。于是他与诺丹谈了一下,希望这个青年能接受他的邀请一起去王都,而诺丹则是听见有人为了与他探讨医术居然聘他为家族医师,并且食宿全免时就立马答应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坐在书房里看着关于医学的卷轴以待身体复原。
听及斯密牧师的关切之言,诺丹笑道:“多谢牧师阁下的关心,除了四肢还有些发软外,一切很好。不过还请阁下今后叫我诺丹就成,‘先生’这个称呼似乎会把人喊老了。”
斯密牧师哈哈一笑,改口道:“那么我就托大叫你诺丹了,免得把一个俊俏少年叫成老头子了。”
“少年?牧师阁下何以说我是一个少年?”诺丹有些奇怪,自己当初设计的外表分明是一个青年。
别有深意地看了诺丹一眼,牧师说道:“你给人的第一印像是青年,其实是因为你老练的神态和语言,实际上――作为医者我曾对人的身体作过些许研究:从身体发育上看,你其实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牧师心想:这个少年拥有优雅的风度,也许是逃亡的贵族末裔,也可能是被家族逐出的贵族子弟,他那古井无波的黑眸,说明他一定经历过许多变故,甚至有着十分痛苦的过去。想到这里,斯密牧师不禁开始暗叹起来。就在牧师的同情心泛滥不止时,诺丹这个年青老头心里却不停地自问着:一个少年?分明是按着青年的标准重塑身体的,怎会出这样的差错?他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今后有机会再研究吧,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请放心,我不会追究你的过去,既然你说你叫诺丹;佩拉帝,那么你就是!直到有一天,你想说出你的过去时――我仍然是你最好的听众!我的朋友,愿光明神与你同在!”说着牧师就将牧师袍一甩,快步走到酒案边倒了两杯红酒,他将一杯递给诺丹,随后举杯笑道:“朋友,祝愿你前途光明,永远远离过去的阴影!”说完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诺丹猜想牧师一定是对自己作出了极富同情心的判断,并且将自己当作了朋友,无论是真是假,诺丹都不会吃亏,他不过想要一个落脚点罢了。于是他也举杯说道:“祝愿牧师阁下圣途光明!光明神也与你同在!”诺丹敷衍着,心里不断赞叹着入口的红酒及解手冰凉的水晶酒杯。这瓶红酒被置于酒案上的一小桶冰中,在这时节,冰块全由水系冰冻术制成,能如此保存红酒的人非富则贵。在这个偏远贫困的小镇里,一个牧师居然可以如此奢侈,再加上教堂里的教士们对他过分恭敬的态度……此人的身份很值得揣度。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浅笑慢谈着,直到牧师离开为止。书房的门被关上,诺丹突然记起自己还要去探望康,便又一次走向门口,可就在他的手接触门把时,门外又传来两下敲门声,紧接着门又被推开,看着门口略显尴尬的人,诺丹不禁眨了眨眼――居然又是斯密牧师。
“啊……很抱歉,有件事差点忘了……”牧师慎重地关上门,走近说道:“是关于一个冒险队的事,希望能拜托你……”
烈日炎炎,商道上泛起一道白光,仅过了几天,太阳就抛掉了初夏温柔的面纱,将热情毫无保留地洒了下来。因几天前的暗夜袭击事件,商队们纷纷绕道而行,往常热闹的商道如今只有一队人马在缓缓前行着。这队人马共六人六骑,其中五人用黑斗篷盖住了身体和脸,只有那第六人身着一件蓝袍。此人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正不停地低声唤着胯下不听话的生物,试图让它听话一些。并非马儿不卖他的账,而是他的骑术太差,在烈日和马儿的双重作用下,他的脸被弄得通红。此人正是受斯密牧师拜托陪同冒险队同行的诺丹,原本冒险队是请牧师暂时作为医师随队前行的,好心的他也答应了。但现在他因要照顾伤员而脱不开身,身为圣职者又不能轻易毁信,于是只得拜托诺丹代替他去。食人之粮,替人办事,当天下午诺丹就与冒险队一起出发了。可当他看到冒险队的成员时,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陷井――冒险队员竟是以那银发将军为首的五个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一男一女。真是高素质的冒险队呀!个个看起来比军人还要优秀!诺丹不禁暗讽着。
由于某人从未骑过马,一行人经过了走走停停的一天后,领头的银发将军终于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停了下来,见状诺丹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将军翻身下马,迈着潇洒的步伐向诺丹走来。诺丹猜测他应属于某个军队,而事实确实与自己所猜相差无几。他事从于塔科帝国的影子军团,带领着一个分团,领衔准将。此行他与五个手下为追踪一个间谍而来到这个小镇,不料竟有人下了埋伏,虽然事先已让手下将眼线引开,没想对方的魔法如此高明,竟将手下的对话偷听去,随后用空间魔法将暗夜送到小镇上袭击镇民,同时将两名手下困于客栈中。眼见镇民受袭,原已转移落脚点的他被迫暴露形迹去救人,更让人心惊的是,在他赶往事发地点的途中竟遭到埋伏刺客地狙击,看来,借此机会杀掉他才是敌方的真意。幸亏他平素里隐藏了许多实力,否则真会命丧于此。即使如此,这件事也让被追踪的目标有了察觉――暗夜并非此地的生物却突然出现伤人,目标很快就能猜出有人在背后指使。在这种情况下,目标很可能做出一些傻事,所谓打草惊蛇,恐怕此事一发,连同设伏者一起的几个国家的间谍都知道了目标的藏身处――形势变得复杂起来,但也方便了某些人浑水摸鱼。这个麻烦已经够大了,但他现在又发现了一个麻烦:就是眼前的这个青年。在他救出手下后,他便被诺丹吸引住了――准确的说是被诺丹身上的袍子吸引住了,心想这件袍子怎么那么眼熟?最后还是手下那名女子眼尖,看出这件蓝袍与他刚丢的衣服很相似。就此问题,那高挑的美女曾与诺丹进行了如此的对话:
“公子身上的袍子很像我们先生的一件汗衫。”
“喔?既然是袍子,又怎会和汗衫一样?尺码差别太大了吧。”
“这件袍子的尺寸正好和先生汗衫的尺寸差不多。”
“……小姐,虽然本人的身形较为单薄,但也并非是自身所愿意的。”
“不,我没有捉弄公子的意思……但王都的裁缝说全国只有这么一件。”
“喔?真巧!我身上这袍子的裁缝也是这样说的,小姐一定是看错了。”
无论怎样问,诺丹的回答仍是滴水不漏,将军一行人也就放弃了这个话题,但都不约而同地将之视为间谍一类的人――一个能不被他们察觉而偷走衣服的间谍,确实值得他们警惕。因此将军让小镇的联络者萨斯;斯密牧师将诺丹送至他们身边,与其让危险在看不见的地方滋生,还不如让之处于视线内。抱着这样的想法,由他领导的“冒险队”和牧师告别,带上“医生”诺丹一起朝牧师提供的目标藏身地走去。
但是,现在他真的很后悔当初的这个决定。因害怕目标跑掉及别国捷足先登,一行人须快马加鞭地赶路,可一路上诺丹这个不会骑马的伙却老在拖他们的后腿,一会儿说被马儿颠得快散架了,要歇会儿,一会儿又说受不了太阳直射,快晕了。他简直怀疑诺丹在故意拖延时间,但看到这个青年骑马时的别扭劲儿又不像是假的――一天之内,他已经从马上跌下来五次了。
将军这边无奈地想着,诺丹那边也对之抱着满腹的不满,眼见将军下马走了过来,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一天下来,这人除了偶而回头瞟个一两眼外,从未有过其它举动,突然下马走近必定别有所图。
得想个办法赶快到达目的地。将军这么想着,脸上不动声色。
“马不好骑吗?换骑我那匹吧!影驰很乖顺的!”将军开始微笑。
“不,我骑这匹就好!挺好的!”诺丹连忙拒绝,心道突然这么好心,绝没好事!
“不用客气!乖顺一点的马骑着也舒服一点。”将军拉过诺丹马儿的疆绳,不由分说地把马儿连同诺丹一起牵了过去,接着便将马上的诺丹轻轻一抡,放到了自己的坐骑影驰上,随后骑上诺丹的马,一行人又开始缓慢前行。
“怎么样?是不是比较舒服?”将军破天荒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英俊的脸在笑容下显得十分耀眼。
“还好……”诺丹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虚。
将军继续笑着:“是吧,很平稳吧……那么,我们可以赶路了吧!”话音刚落,他一巴掌拍在马臀上,影驰立刻撒开蹄狂奔起来,瞬间便带着某个面如土色的伙向前疾驰而去,远远地,商道上留下了某人不争气的惊叫声。将军看着远去的黑点,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随后领着一行人快马向黑点追去。
银发将军为解决了一个难题而得意着,但此刻他并未想到刚才的举动会给他的一生带来怎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