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原因在我,每次不是刻意惹他生气,就是自己先失了耐心,擅自挂掉电话。
不过,我还是好奇孟承欢到底又在和他聊些什么。我将脑袋凑过去,耳朵贴着听筒。徐朗也不恼,只是另一只手轻拍我的脑袋。
揣测中带了些畏惧:“你……是和昔南姐在一起吗?”他挑了下眉,说:“别乱想。”目光在我身上逡巡,说不清的柔情蜜意,“颜色我喜欢黑色,至于动物嘛,狐狸。”
我冷笑,这么低智商又没营养的话题亏孟承欢想得出来,徐朗竟然还受得了,真是无聊,懒得再听。
过了好一阵子,车驶过宁海大桥,快到仙鹤湾,徐朗才挂了电话。他将手机放到一旁,单手揽住我的腰,问:“昔南姐?”嘲讽的意味更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我含笑看他:“没听说过么,想要打败对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和她成为朋友?”
他也笑了,面色却是冷的,修长均匀的手指掐住我的下巴,说:“你最好不要给我惹事。”力气不小,我觉得疼,佯怒:“我几时给你捅过篓子!徐朗,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就滚蛋,绝不让你为难。”我自幼跟着孟初寒,他教我处变,教我冷漠,教我决绝。所以我最不怕的便是别人威胁。
“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从前。”他松开我,掸了掸手指,“何昔南,其实我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打算,你应该是知道原因的。我徐朗活了三十来年,头一回遇着你这样的女人。不识好歹。偏偏我还就吃这套,你越是端着我就越要陪你玩儿下去。我上过的女人,比你年轻漂亮的多了去了,怎么就非得惯着你呢。老子告诉你,要走可以,不过要等老子玩腻了,上腻了!知道么?”
他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我赧然,却是笑出来:“嗯,我知道了。”他怒极反笑:“你还真是听话。”他脸色阴鸷,漆黑的眼底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我知道他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面无表情,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让人止不住寒意四起。
陈晓飞常对我说,她最讨厌的就是我这副模样,不管别人怎么硬气,我总是不正经地笑脸相对,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让人觉得心中不畅快。之前,我一直没怎么注意,毕竟很少有人会对我持有偏见,就算是有,关系熟稔到真正能够拉下脸吵的,实在不多。不过,我心里明白,这一招对徐朗来说,是硬伤。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一副小鸟依人、惹人怜惜的样子?可我就是做不到。早在很久以前就做不到了。
徐朗让陈朝将车停在路口处,冷眼看我,问:“你是想要去仙鹤湾还是回自己家?”他似乎又有什么事要处理,我也不想将火燃得更旺,一板一眼地答道:“你去忙吧,我自己打车回家。”
我在路口处下了车,看着那辆黑色的卡宴绝尘而去。
冬日里天黑得比较早,虽然才六点多,但是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两边的灯纷纷亮起,灯泡周围泛着暗黄色的晕圈,倒像是梦中的景象。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有那么几秒钟,我有些发怵,一时间忘了方向。
寒风刺骨,我裹紧大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院门口的灯亮着,有笑声从房子里溢出,我听到了陈晓飞与老何的声音,心底激起一阵暖意,弯起唇角走了进去。
自我们搬到这里,陈晓飞就时常过来蹭饭。陈晓飞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水灵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加上齐刘海、婴儿肥的点缀丝毫不逊于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性格好,跟谁都自然熟,老何与高阿姨也都十分喜欢她。所以,像她今天这样招呼不打就拎着一堆火锅素材来搭伙,也不突兀。
厨房里格外热闹,高阿姨和陈晓飞正在洗着菜,老何在一旁认真地准备着汤料。我被情景渲染来了兴致脱下外套,进去帮忙,不料却是一阵手忙脚乱,到最后被他们嫌弃了一番,指派出去买酒。我无奈,只好拿了零钱去便利店。
这时候,邻居也差不多都下了班,巷子里不算冷清。偶尔遇见熟人与我打招呼,相视一笑,随意寒暄几句。石板路边熙熙攘攘地亮着几盏灯,灯罩有些旧,就像破损的瓷碗倒扣在白炽灯泡上面。白色的灯光柔柔地洒下,不显得黑。寒风呼啸,灯随着风晃动,有刺耳的金属摩擦咯吱的声响。人和树的影子也在摆动着,倒是有些阴森可怖。我心里毛毛的,不禁裹紧外套,哆嗦一下,咒骂几句,加快了脚步。
便利店不远,就在巷口对面。我小跑了几分钟,便到了。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出了一口气,我从小就怕黑,不管是一个人在家呆着还是走夜路,都会害怕,现在快三十岁了,还是一点没变。
有一回我的印象格外深刻。那年我八岁。老何还没有转业,只有我与母亲两人住在老宅里。晚上,母亲洗了碗就出去同人打牌。起先还早,外面依稀有大人小孩儿说话的声音,我也不感觉怎样。可是等我写完作业,外面已经渐渐安静下来。脑海中不停涌现一些恐怖的画面,我怕得厉害,站在门口喊母亲,可是半天也没人应。我不敢回屋,就坐在门口等。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习惯坐在门槛上等。等七点钟的时候,和孟初寒一起去上学。等黄昏时,母亲下班,一起吃晚饭。等春节时,老何一身笔挺的军装,手里提着我最爱的卤蛋和鸭骨架,弯下^身子唤我“丫头”,我小跑到他跟前,搂着他的脖子叫他“爸爸”。我的童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门槛上度过。无论什么季节,我都喜欢坐在门槛上,小手拖着下巴,出神地望着远处发呆。偶尔有人经过,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恍若未觉,继续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感觉很满足。
许久,我都没有等到母亲。我坐在门口哭,嚎啕大哭,因为害怕,或许更多的是因为孤单。后来发生的事我记不真切,母亲似乎很生气,她一直很讨厌我哭,一见我哭便会生气。
其实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那样对我。我想,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定不会那样对她。我会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我一定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害怕,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若哭了,我会哄她。她若害怕,我会陪她。她若被人欺负,我会不顾一切去找罪魁祸首算账。
幸亏那时的我遇见了孟初寒。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宠我,疼我,如视珍宝。他从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他从不会让我难过。他对我那么好,所以,当他那么决绝地离开时,我心中亦是混沌。孟初寒,他怎么舍得离开我?他为什么突然间就不爱我了?